建元三年,公元七十八年,邓训奉汉章帝刘炟之命前往滹沱河石臼河监理漕运,改策略,救千人于大水之灾。两年后,皇帝封其为护乌桓校尉,并准其待妻子生产后前往边疆。
“夫君,可否求求陛下,让妾身一起去?”阴氏若清躺在邓训的怀中,轻声问道。
“夫人身怀六甲,生产之后还要好好修养,边疆尽是风沙之苦,为夫断不会让夫人去。”
“妾身想陪在夫君身边,不离不弃。”邓训抚着邓夫人八月有余的肚子。
“夫人照顾好咱们的孩子,待为夫安定了边疆,便回来与你们团聚。”烛摇轻影,屋子中充斥着离别的味道。
半个月后,邓夫人生产从凌晨到晚上,隐隐有难产之兆,邓训不顾阻拦跑进产房,握着阴若清的手:“夫人,为夫就在这里陪着你!”
阴若清早已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听着邓训的声音,渐渐恢复了神志,众人焦头烂额之际,屋内不知何处红光乍现,盖过了灯烛的光亮。
“啊!”那是女子产子时的惨叫声,比男儿征战沙场受伤的声音更加刺痛人心。
阴若清咬着牙将孩子生了出来,便昏了过去。“恭喜老爷!夫人生了千金!”
“快看看夫人怎么样了!”邓训的手颤抖不已。
女医把了脉后道:“大人放心,夫人只是劳累过度昏了过去,一会儿便能醒来。”
“好,那就好。”邓训抱过女儿,屋外便跑进来家丁道:“大人快出去看看吧!”
邓训不知何事,抱着孩子便出了内厅,在屋檐下,只见黄昏霞光漫天,而邓府的后山上空仿佛盘旋着一只透明的金色凤凰。
邓训见状大笑道:“吉兆啊!吉兆啊!”同时,殊相寺方丈看着今晚的异样天象,掐指一算,微微摇了摇头。
回到屋中时,邓夫人已经醒了,邓训抱着孩子道:“夫人!你看!咱们终于有个女儿了!”
邓夫人笑了笑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夫君,给女儿取个名字吧。”
邓训看着怀中女儿可爱的样子:“邓家随先祖征战天下,就是为了一日能安抚民心,以绥四方,为夫此次也是为了绥定边疆民心,便叫邓绥吧。”
邓夫人笑了笑:“绥,安定安抚之意,夫君放心,妾身定会好好抚养绥儿等着夫君平安归来。”
邓训在其夫人生产五日后离开长安,前往边疆。
五年过后,邓训上任边疆两年因与罪臣通信被贬,后帝念及其功封为谒者,前往武威拜任张掖太守,平叛卢水胡。
“绥儿,快来让祖母看看,长高了没有!”邓绥被祖母拉在怀里。
“祖母,绥儿不仅长高了,还认了好多字呢。”
年过花甲的邓氏老夫人笑着道:“那绥儿都学会了什么啊?”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句话的意思是南方有很多生长茂盛的树木,树木中有下垂的树枝,葛藟爬上这根树枝,在这根树枝上快乐的生长蔓延。一位快乐的君子,他能够用善心或善行去安抚人或使人安定。”
众人皆疑问,邓绥的大哥邓骘道:“这句子如此复杂,绥儿怎么记住的啊?”
邓绥笑了笑:“因为福履绥之,有绥儿的名字在里面啊!”邓绥天真无邪的样子逗得满屋的人都笑了。
“母亲,绥儿这孩子自幼便不像个女孩子,整天跟在她哥哥们的身后跑去太学。”邓母看着女儿,颇为头痛。
老夫人听后笑道:“这都不要紧,咱们邓家的女儿,便是舞蹈弄枪也是应该的,不必拘着绥儿。”
邓夫人急道:“母亲,哪有女孩子整天看书不学女工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拄着龙头拐杖道:“先祖光武帝的皇后,阴丽华便是如此,虽不会女红,不是照样与先帝打下了天下?”
邓夫人虽觉不妥,但也不好与老夫人争辩:“母亲说的是。”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邓夫人便道:“绥儿,虽然祖母是这样说,可如今太平盛世,可不需要你去打仗,女儿家还是要多做些女孩该做的事。”
邓绥鬼精灵的转头看了看哥哥们:“绥儿知道了,知道了!绥儿要跟哥哥们去玩了!”
说着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出门便撞在一个人的身上,邓绥揉了揉鼻子,带着鼻音抬头看来人问道:“你是谁?”
听他不说话,自己这矮矮的个子也看不见他的脸,便跑到了邓夫人身边,“母亲?”
邓绥看着邓夫人,回头看去,几个哥哥皆跪在了地上:“父亲!”
邓夫人也已经泪流满面跑了过去,“夫君!”这一声久别数年的呼唤,喊得饱是心酸。
“夫人,这些年,苦了你了!”邓训眼中红红的,声音也哽咽着。
邓绥看着面前的人,觉得陌生,见他对自己找笑,又觉得亲近。
邓夫人拉过傻望着邓训的邓绥:“这是你父亲。”
“绥儿,还记得爹吗?”邓训蹲下身将邓绥抱在怀里。
“瞧你问的,你走时阿绥还未满月,怎么能记得你。”邓夫人站在一旁笑道。
邓绥却看着邓训的眼睛,声音童稚:“绥儿记得父亲,娘亲经常念叨,绥儿怎么会不记得。”软软糯糯的声音让邓训的心都要化了。
“绥儿真乖,走,爹带你看祖母去。”
众人折返厅中,邓训掀袍便跪了下来:“孩儿给母亲请安,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不曾在母亲身边尽孝。”
老夫人见是邓训颤颤巍巍的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抚上邓训的脸:“训儿?训儿你回来啦?”
“儿子回来了!”邓训看着老母亲难免泪痕的样子,自己也再难控制,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的邓训却眼框盛了泪。老夫人抬着邓训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你是为国尽忠,母亲不怪你,不怪你!”
众人在厅中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男声:“平叔!好久不见啊!你可终于回来了!”
邓训回头看,正是阴纲和表姑邓玉还带着妹妹阴元真。
“见过姑父,姑姑。”邓训揖礼道。
“快不必多礼,多年未见,咱们可要好好叙叙旧啊!”阴纲拍着邓训的肩膀说道。
邓夫人笑道拉过邓绥:“绥儿,快来,这是你姑爷姑母,这是你姑姑。”
邓绥看了看面前比她大一点的女孩儿行礼道:“绥儿见过姑爷姑母,姑姑。”
“好孩子,快起来。若清快让孩子们出去玩吧。”邓玉笑着躬身扶起邓绥。
“好,绥儿真是聪明!”
大人们在屋内叙着旧,屋外,邓绥与阴元真一起玩着:“姑,姑姑,你。”
阴元真转头看向她:“你快别叫我姑姑了,听着怪别扭的,大人不在你就叫我元真好了。我也只比你大一岁呢。”
邓绥笑着拉过阴元真的手:“元真!”说着便一起满府的玩闹折腾。
转眼已近年下,邓绥坐在桌前拄着下巴,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之锦,之桃,咱们去给祖母一个惊喜吧。”
“小姐又要做什么?”邓绥悄悄从身后拿出一个用手绢包好的东西:“这是今天早晨我让哥哥帮我买的金栗子饼,咱们悄悄拿去给祖母吧,要是被母亲发现又该说我了。”
“那咱们悄悄的。”之锦偷笑着说。
松鹤院中,老夫人一见邓绥边冲她招了招手:“绥儿来了,快过来,祖母这有刚进的瓜果。”
邓绥还没有桌子高,垫着脚把手绢放上去:“祖母你看,这是我让哥哥帮我买的,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老夫人摸着邓绥的头发:“好,绥儿真是贴心,这是什么啊?”
“金栗饼,好看又好吃呢。”邓绥歪着头笑嘻嘻的说,明明是给老夫人拿来的,不一会儿功夫自己倒吃了好几个。
老夫人道:“马上到年下了,祖母替绥儿剪剪头发吧。”
邓绥笑着说:“好啊,以前都是母亲给绥儿剪的!祖母剪的一定更好看!”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让下人拿过剪刀,慢慢的修理着邓绥的长发,厅中的仆人看的颇为紧张,老夫人已经年迈,眼神素来不好,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小姐可怎么好,老夫人一边剪一边道:“绥儿这一头乌发这是漂亮,祖母还从未见过如此发黑如墨,垂直如瀑的发丝呢。”
说话间,剪刀便不小心戳破了邓绥的鬓角,邓绥疼的紧紧皱着眉,没有出声。
周围的仆人见此颇为心疼,邓绥自小便聪颖可爱,邓府中没人不喜欢,如今眼见着邓绥的鬓角的血都流到了额头上,有人正欲出声,邓绥便比了一个悄声的手势,一直忍着直到老夫人剪完,“好了,这样修理一下,咱么绥儿更漂亮了。”
邓绥趁着背对着老夫人赶紧擦拭了血迹,“多谢祖母,祖母累了吧,让叶姑姑带祖母去休息吧。”
“好,年纪大了,一点也经不住累了。”老夫人颇为无奈的摇着头说道。
邓绥看着老夫人进了内室,才拿出手绢照着铜镜好好擦拭了一下。
叶姑姑走了出来:“小姐,额头的伤不疼吗?怎么不告诉老夫人?”
邓绥笑了笑:“叶姑姑放心,不要紧的,祖母是疼爱绥儿才给绥儿剪头的,若是绥儿告诉了祖母疼痛,岂不是伤了祖母的心。”
叶姑姑愣了一下,屋内众人也啧啧夸赞:“小姐年纪虽小,这孝心却比大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叶姑姑摸了摸邓绥的发髻:“小姐快去上药吧,若是落了疤可就不好了。”
“好,叶姑姑我先去了,叶姑姑可千万不要告诉祖母噢!”
“好。”今日之事传到了邓训与邓夫人都知道了,赞叹邓绥知礼孝顺。
弹指一挥间,七年过去,邓绥早已变的亭亭玉立,“绥儿,母亲叫你回房呢。”
“大哥,你知道母亲叫我干什么吗?”邓绥抻着脖子悄悄的问。
邓骘敲着她脑袋:“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你最喜欢的琴棋书画女工了!”
邓绥噘着嘴,着急的说:“大哥!你快找个理由替我瞒过去,我可不想去握绣花针。”
二哥邓京在一边道:“妹妹,你要小心啦!”
“二哥你什么意思!”邓绥话音未落。
后面便传来:“绥儿,跟母亲回屋。”
邓绥僵着身子转身:“母亲,哥哥们找我有事呢。”
邓夫人抬头:“谁有事?”
邓绥转头一脸哀求的看向几个哥哥:“大哥?”
邓骘摇了摇头。
“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邓京几人赶紧摇了摇头,还劝道:“妹妹你快去吧,一会母亲又要生气了。我们还有事,先走啦!”
邓绥瞪着几人:“哼,再也不理你们啦!”
邓绥乖乖的跟在邓夫人的身后进了屋子,邓夫人坐在椅子上说道:“绥儿,你已经十三了,在过不久便要嫁人了,怎么能连女工还不会呢!”
邓绥道:“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啊!”
邓夫人看着皱着眉头捏着针的邓绥摇了摇头:“绥儿,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让母亲操心了,女子若是连最基本的女工都不会,日后如何在夫家立足。”
邓绥抬头看着邓夫人,正想说什么便看见了邓夫人耳畔的青丝,邓绥忍不住眼眶一酸,母亲什么时候竟有了青丝。“母亲你放心吧,绥儿会学会的。”
邓夫人错愕的抬头,还以为听错了。
邓绥笑道:“绥儿可不想母亲为了这等小事发愁。”
“绥儿!妹妹!”邓绥的几个哥哥追到了后花园。
邓绥不搭理他们,跑到了湖边,坐在岸上往河中丢着石子:“你们来干什么!不是有事要去忙吗!”
三哥邓悝一脸愁容的蹲在邓绥身旁:“绥儿生气了,怎么办?”
大哥邓骘道:“我可听说你四哥五哥给你带了吃的回来!”
邓绥抬头看着四哥邓弘和五哥邓阊:“四哥五哥?你们带了什么?”
二哥邓京道:“绥儿不生气啦?”
邓绥一歪头:“若是老婆婆的金栗饼来换,阿绥这次便不气了!”
邓阊拿过包好的点心在邓绥面前晃了晃,邓绥一把抓住:“我就知道!”
邓绥拿过金栗饼吃了几个,又开始跟几个哥哥说说笑笑了。
二哥邓京道:“再过几年,绥儿就要出嫁了,真是舍不得啊!”
“那绥儿就不嫁了!在家陪二哥!”
大哥邓骘道:“胡说!哪有女儿家不出嫁的!”
三哥邓悝道:“妹妹放心!若是将来再夫家受了委屈,尽管告诉哥哥们!”
四哥邓弘也道:“若是谁将来敢欺负咱们绥儿,非得给他骨头拆了!”
五哥邓阊笑着说:“绥儿可是咱们家的宝贝呢!”
邓绥被哥哥们围在中间,夕阳的微光辉洒在湖面上,这一刻的光阴是邓绥一生最难忘的时候。
自那日起,邓绥白日便跟着兄长们上太学,读史书,晚上便苦练女工,不过一月,邓绥的女工便突飞猛进,比练了几年的也不差。
邓训叫了邓绥到书房,“父亲。”
邓绥行礼道,“绥儿坐吧。”
“父亲有什么事吗?”
邓训道:“父亲要去羌胡,此去不知归期,父亲知道你自小便不同与普通女子,比起你的几个哥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父亲要告诉你一件事,还记得你出生时,满屋红光乍现,且有凤来朝,在邓府上空盘旋,久久不曾离去,前些年你曾做过怪梦,梦中天空碧色一片,并有钟乳,解梦之人说唐尧梦见攀天而上,商汤梦见天而舔天,这都是圣王成事之前的征兆,吉不可言,若是这两件事是巧合便罢了,可又在几月后你随你母亲到寺中进香,刚出关的方丈说你的骨相和商汤的一样,多奇多贵。父亲不知你前路如何,可若是有朝一日绥儿荣耀邓氏的同时,也要记住盛极必衰,邓氏作为开国功臣和四大家族之一,荣光已经足够,若是再多便会衰败了。”
“父亲放心,绥儿谨记在心。”邓绥虽不完全明白父亲的意思,却记住了父亲话中盛极必衰四个字。
邓绥,是开国重臣,南宫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嫡亲孙女,曾向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提出: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的方略,被刘秀“恃之以为萧何”,后协助刘秀建立东汉,“既定河北,复平关中”,功劳卓著,刘秀称帝后,封邓禹为大司马,酂候,后改为高密候,进位太傅。直至永平元年去世,谥号“元候”。
邓绥自幼天资聪颖,仁爱孝顺,系出名门。十五岁入宫,二十二岁被册为皇后,后临朝称制长达十六年,执政期间曾被誉为“兴灭国,继绝世”,后世李廷机曾言:邓太后摄政,朝野颇安宁。功垂竹帛,永世不朽。
幼时的一个梦,注定她要定天下大局,掌九五皇权。当她以帝王之姿立于朝野,君临天下之时,已是刚强的可以撑起一个国的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掌生杀大权,但这样的一个女人也曾是一个娇俏少女,喜欢倚靠在帝王的肩头,喜欢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为了心中所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的路,长到她都未曾想过,长到她厌倦了,长到她有些不认识如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