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魔都
郊外一架私人飞机,一个熟睡的男孩被保镖团团围住,身上伤痕累累,穿着拘束衣被绑在座椅上,但即使脸上泪痕未干,当阳光掠过他的脸,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画作那么美。
梦境,反复纠缠的梦境。
“你们四个去前面对骂,拖住那些混混,等我救出田与皙来我们就撤,我进去之后就先报警。”林烨把棒球棍往袋子里面裝。“万一他们动武了,我们就开打,到时候让田与皙做个证,说我们是自卫就行,打的时候不用留余地,先断手,再断脚,除了头,打哪都行,打肋骨的时候悠着点,别给人插到肺里去,就死定了。”
“要我说,直接带刀去呗,你也看见了,他们十几个人呢。”党泽玩着手里的刀,捎带着鄙视了林烨一把。
“小烨哥都说了,我们就是幌子,到时候就撤,哥你要是上刀,万一捅死了,我们就算说是自卫也不行吧。”党晖往后缩了缩,默默帮林烨装球棒。
“就是,我跟党兴这肌肉块,上去生打也没问题。”党戎摘下耳钉来,摆了个自以为炫酷的姿势。
林烨觉得这些话都还在眼前,这些人也仿佛是触手可及的,他在梦境中拼命地呼喊,想要阻止,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却只能看着连同他自己在内,五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这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绝望,是彻骨的绝望。
“小烨。”背后粟里的叫声,让林烨甚至不敢喘息,他多怕一喘息,梦就醒了。
林烨在梦中回头,好高的楼,上面的人穿着黑色风衣,就这么跳落,蝴蝶刀也落了下来,仿佛秋叶。
鲜血,淋漓的鲜血,党兴和党戎是被乱枪打死,死前竟然还打断了好几个人的肋骨,党泽和党晖抢过了枪,却瞄不准,那些人虽伤未死,他们两个却被一枪爆头。
林祥的计划没错,错就错在他早设计把警察引来,却没想到林烨早早的就报了警,警察本身就已经在附近,林烨一报警,马上把工厂团团围住。而林烨以为,那些黑帮只是平时那些调戏田与皙的混混,却绝没想到,他们的目标是自己。解决混混,林烨不是没干过,因为不想让粟里觉得田与皙是林烨的麻烦,所以没告诉粟里,还费尽心思瞒着他,林烨知道平常一直有人跟踪自己,还想尽各种办法摆脱林祥的跟踪,他以为这最多就是一场群架,至多不过有人动刀,而他只要报警,就可以平安度过。可他错了,当他听到枪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错了,可现场混乱一片,警察进场控制,他连冲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在被警察解救的时候瞄到了四个人的尸体,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仿佛心不会疼了。
当粟里的电话打来,他几乎明白了这是个圈套,他愤怒,他抓狂,他恨极,他找到录口供的警察,当着他的面开了免提,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罪与罚”,可现在想来,粟里当初,就是想让他开免提。
“小烨,对不起,我是领养的孩子,我只想在公司挣得一点地位,那个黑帮要跟我合作,我同意了,可是小烨,我从来没想要伤害你,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已经处决完了,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抱歉,骗了你。”粟里的话仿佛刀割,林烨心里清楚他不可能这么做,脑中所有事情像是串联起来了,又似乎还是一团乱麻,他想让粟里停止,想关掉电话,可手机已经到了警察手里,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粟里在场,枪战的时候,他或许在场,那他现在这番话,不是求原谅,而是揽罪,是林烨的冲动和粟里对林烨的了解,让林烨亲手把粟里,送上了绝路。
林烨管不了许多了,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他要保住粟里,他问粟里在哪里,发了疯的叫喊,让粟里等着他,警车已经很快,可就在他下车那一刻,就在气垫正要运到那一刻,粟里就这么在他眼前一跃而下,不带一丝留恋,一把贯穿的刀掩盖了曾经的枪伤,曾经的一切都掩埋,仿佛只是一个怀有二心的养子的悔悟,林烨不管不顾冲上前去,一触摸粟里的脸,就昏了过去。
“不要,不要,不要!”林烨大喊着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眼睛血红,表情狰狞,拘束衣竟然都有了一丝裂纹。那些保镖见状,一针镇定剂又打上,他再次昏死过去。
粟里就这么死了,林烨在医院里醒来,第一眼看到了林祥跟罗穗,罗穗哭的很伤心,再提不起气来说话,只是看着林烨就掉眼泪,林祥站着看着他,他拔掉点滴,上前紧紧抓住林祥的领子“是你,就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你叫他担下所有罪!你叫他去死!畜生!畜生!”
一拳,林烨打掉了林祥的眼镜,又一拳,重重打在肋骨上,林烨以前一直以为林祥斯斯文文,根本不会打架,也不耐打,却没想到挨了这两拳,林祥一动没动,哼都不哼一声,只是落了泪,看着林烨的眼睛,咬紧了牙根,却还是止不住流泪。
“我杀了他?我养了他十六年!你觉得我会叫他去死吗?!会吗?!”林祥一把推开林烨,自己也瘫坐在地上,那神情,疲倦,后悔,愤恨,难过,仿佛一夜苍老。
林烨上前揪住林祥的衣领:“你没杀他?可你设了这样一个局,你让他开了枪,和杀他又有什么区别!牺牲自己的儿子,换来南城的控制权,你还真是高段啊,林祥。”
“控制权?我即便失去整个中国部,都不愿意失去我的儿子!林烨,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为了一个女人,孤身犯险,我让粟里呆在你身边保护你,却没想到你连他也不信任,如果不是他偶然发现、准备仓促、调人不足,如果不是你凡事不动脑子,把一帮杀手认成混混,如果不是你提前报警打乱了我所有计划,粟里,不会死!是,我把儿子当做赌注,即便我是为了公司,即便我是为了原则,即便我的初衷是不想让黑道猖狂,我也承认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无可原谅!那你呢?明明他们十几个人,你就让那四个人陪你去,你有多少胜算,你想没想过他们可能有枪。你所有的脑筋都用来隐瞒粟里了!所有关于田与皙的事情全部瞒着他!那个女人有多重要,值得你们五个人一起为她出生入死!”林祥一个手就制住了林烨,把他压在地上,朝他嘶吼,罗穗也从抽泣变成大声哭泣,一个病房,塞满了绝望。
林烨最终还是放了手,其实他已经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也没有脸再去见那几个兄弟最后一面,而粟里,他已经见了最后一面。至于田与皙,罗穗跟他保证不会动她,林烨也明白,现在林祥虽然已经得到南城的控制权,可已经分不出任何精力,来对付一个田与皙,而他们,还有什么脸面相见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两个人共同的伤痛,再相见,恐怕只会加重彼此的伤情,而这个局,如此危险,林烨又怎么会再带上田与皙。
林祥说的没错,他养了粟里十六年,他也是人,他也会疼。罪魁祸首就算是林祥,可那个真正害死粟里的人,是林烨。粟里的死,是为了保全林烨,保全林祥,保全所有人,他就是这样,保全所有人,唯独保不了自己。而粟里的遗言,只有一句,很对。“对不起,骗了你。”他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骗局,把几句话当做认罪书,就那么坦坦白白交了上去,骗过了所有人。最可笑的是,因为罗穗一句“不要让粟里白死。”林烨竟然就失去了揭发的勇气。
林祥让八个保镖随行,还给林烨穿上了拘束衣,当天就把林烨塞上私人飞机送去国外,林烨知道林祥怕他触景伤情,也怕他一激动,耽误了林祥处理后续事情,更怕他会——想不开,林烨什么都不说,任由他们绑上拘束衣,如果说现在占据他内心的是仇恨多一些还是绝望多一些,他想,是仇恨多一些,他虽然没资格活着,却也更加没资格去死。
“小烨,等你能独立把控公司了,就给我安排个闲职,让我去法国部,我法语虽然很差,但是可以学嘛,到时候我去那里买个小古堡,住在里面,当家庭主夫,找一个,不错的女人,宠着她,不让她有一点点委屈。每天擦擦我的蝴蝶刀,怀念怀念青春。这种生活,真是想想都舒服。”林烨还记得粟里当时说这个话的神情,不是玩笑,而是认真,他才不到二十三岁,就已经想要过那样闲散的生活,他的压力,到底要大到什么程度,还是说,他早就预料到了结局,所以把那种生活,当做一种奢望,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林烨不敢去想,一想,心就痛的无以复加。
“阿烨,永远是兄弟!”四兄弟的话犹在耳畔,碧落黄泉,他却再没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