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地戴好圆顶硬礼帽。锁上门的瞬间，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甚至隐隐带着些可怖、悲切的味道。
他清楚这与灵悦梦无关，因为他很清楚这两种感觉截然不同。而且，他自己现在并没有去想她。
很奇怪，也很让他不安。然而这种事情如果在别人身上发生，别人肯定不会多加思索，只会当成错觉。但林悦然不同，他十分相信甚至坚信自己的直觉。
无数次经历的经验告诉他，自己的直觉必定准确。
就像以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有高空抛物的存在。一次出去时他走在小巷里的右边，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慌，于是不由自主地奔逃起来。然后紧接着下一秒，一箱啤酒瓶在原地轰然砸下，骇人心神。
然而这一次，他感觉出事的并不是自己。是的，他感觉得出来。
他第一次没有了上学的心情。
他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变得激烈起来，他突然想揍人，揍一些坏蛋，揍那些自己从来不敢去面对的坏蛋。
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就是这些坏蛋造成的。
现在，今天，现在，他突然不想再忍受了。
疾步踏过有积水的巷道，林悦然猛然一脚踢开了一栋公寓的大门。
里面，只看到一个目瞪口呆的，正在看火影忍者的小屁孩，大概只有七岁，相对于林悦然已经不算小了。然而此时他那拿着棒棒糖的手悬在嘴前，任凭张开的口中已然流出大片口水也犹自不觉。
“少年，请传授我忍术吧！我......”那小屁孩呆滞过后，猛然惊醒，立刻开口疾呼，然而林悦然已然踏上楼去了。
“哪路托，你又在鬼叫什么？怎么那么大动静！”一个大人模样的青年从楼梯旁的小客厅走出来，看着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小屁孩训道。
“撒斯给，我遇到高人了！”小屁孩沉默半晌幽幽说道。
“熊孩子！还高人，我高你个......”青年正想继续骂小屁孩，突然发现柜台前的门坏了，外边的微弱光线正照射进来。
“哪路托！你！你......“
“不！不是我！那门是锁死的，没钥匙我在里面也打不开的！”
“那为什么会......”青年想了一下，瞬间冷静下来，他知道弟弟没有骗他。
“是那高人！”
“是你个头！这门能承受八匹马力！八匹马的力你懂吗！”然而终究他还是冷静不下来。
这怎么可能？
“真是！”哪路托只能无奈地坚持真理。
“我......”叫撒斯给的青年正想再说，发现有一个身影已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正是林悦然。
“你......”撒斯给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住客啊！
“对不起。这是赔你门的钱。”林悦然神情漠然得已经不像是一个孩子了。他把手上那一叠钱放在小屁孩身边的柜台上，然后又是一脚踢向正虚掩着的门，一脚将其踢飞出门框。
“嘶——”撒斯给两兄弟已经开始吸凉气了，定在原地犹如雕塑。
林悦然默然再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至少他明白了，学校他必须去，再做这些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刚才他冲进的，正是那户嚣张之极的，经常高空抛啤酒瓶的人的住所。
当他来到七楼踹开那户房门时，他看到的是一幕极其****的画面，几对男女正在做着颠龙倒凤的事，而其身旁的茶几上，摆放着几包疑似毒品状的粉末，还有几捆人民币以及许多啤酒与熟食。
他懂这些事情。因为他在书上都看到过。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所以他才从不带书回家看。
但他又不懂这些事情。因为他现在还很小，而且关键在于，他并不对这些事情有感觉。
径直走到几对男女身边，迅疾几腿疾风般将其全部击晕，然后将两个手欲伸向手枪所在处的男子再踩上几脚，确认只伤筋不动骨之后，再将房间里有的凶器全部堆到茶几上，拿起手机拨通报警号码，最后拿走一捆钱去还踢坏房东门的钱。
或许今天以后，他就不会有以后了，但他不后悔。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了。他正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要失去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甚至庆幸自己去惹上这么大的事，才终于让自己趁早冷静下来。
“同学，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啊？”门卫大爷看到林悦然，疑惑地问道。
林悦然没有回答，只是什么都不顾地冲进学校。
“虽然晚了，但没有迟到啊。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门卫大爷抬手看了看手表，更加疑惑了。
“快，再快点......”林悦然在心里疯狂地默念着，速度再次提升，犹如一阵风一般冲上了教学楼。
“咚”的一声闷响，林悦然绊倒在上到三楼的最后一阶台阶上，让看到的人都觉得疼。
然而林悦然迅疾爬了起来，然后继续冲向教室。
“班长，早上好啊！”徐石坚看着慌乱的林悦然，有些不解地打了个招呼。
“嗯，早上好。”林悦然本能地应付了一句，然后立刻走回座位坐下。
雨雯还在身边。
“悦然早上好。”雨雯睁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眼睛，呆呆地说了一句，样子很可爱。
“雨雯早上好。”林悦然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你帽子还没摘下来呢！还有，书包你打算一直背着？”雨雯定眼看了看林悦然，见他没有一点反应，有些不解地道。
“啊？对啊，书包......”林悦然听此好像陡然清醒一样，把书包放了下来收进抽屉。
然而帽子还是没有摘下来。
“还有帽子.......”雨雯突然觉得自己像林悦然他妈了。
“不，这个我不想摘下来。”
“那好吧。”雨雯有些无语，想着反正等下老师来了，他自然会摘下帽子的。
“雨雯。”林悦然声音不知为何，开始变得冷漠起来，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嗯？”雨雯没有察觉。
“你，你......”然而真要问到想问的话，林悦然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
“我怎么了？”
“你......”
“说啊。”
“——你喜欢我吗？“
.......
“林悦然你在想什么！怎么问这种.......“雨雯被问得呆住了，下一刻立即不知所措地大声说道，满脸通红。
“谢谢你。”然而不等雨雯再开口，林悦然已经生硬地结束了这段对话。他的神情已经越来越冷漠。
下一刻，他奋不顾身抱住雨雯，向一个方向扑去。
“不等雨雯反应过来，周围的一切突然全部变黑。
轰！
一声响天彻地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环形教学楼的右半部顿时爆炸开来，化为一片火海，无数的钢筋水泥的碎屑夹带着火花，迸溅向四周。冷酷如斯。
砰！
一块直径有二十公分的水泥块砸到林悦然背上，将他砸得皮开肉绽。
噗！
一口鲜血从林悦然口中喷出，撒到了身下的雨雯的侧脸上。
“啊！悦然！悦然你怎么了？”雨雯还没因为林悦然的举动感到惊慌，就已经开始变得无比恐慌了。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布满痛苦与哀伤。
“我......没事。”林悦然使出全身力气抵抗住痛楚，然后将背上的水泥块用力拿开。
“大，大家呢？”雨雯举目望向四周，只看得到一片楼房碎屑洒落的画面，教室的地面已经差不多被覆盖住了，她感觉到就连自己脚下的地面也随时会坍塌。而最令人绝望的是，在这样的一片恐怖中，她甚至已经看到了一双双没被埋尽的，鲜血淋漓的手，仿佛，仿佛还在微弱地颤动......
“来不及......我，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林悦然在这一瞬间，也同时感觉到了恐怖与绝望，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自己要冷静地保护好雨雯，所以他只能带着哭腔，无比艰难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只能感觉到灾难，我只是感觉到你可能出事，所以在周围变黑的那一刻，我抱住了你扑向一个意识里安全的方位——就是这里，而大家......我来不及告诉他们，我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雨雯，你快走吧。”林悦然艰难地断断续续说着话，眼眶里的泪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悦然你怎么办？”雨雯木然地被林悦然从地上拉起，迷茫地问道。
林悦然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雨雯的问题。他的嘴角非常勉强地勾起了一丝弧度，笑了笑，说：“我很满足了，我居然救下了你。所以，雨雯，快走吧，就当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好吗？快走吧，就从现在被炸过的这边楼梯下去，下去，一切就都好了......”
“悦然.......”
“走！”
雨雯的泪水如溃堤的坝口涌出的洪流，无声地布满了她的整个脸庞，然后她艰难地张开口，说出了三个字：
“我不走。”
林悦然怔住了，他的内心突然像被刀割一样疼。
但下一刻，他平静下来，对雨雯说：“那我们一起走，你身后那条路，我们......”
林悦然说着，看到雨雯脸庞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向后望，林悦然突然一掌拍在了雨雯的脖颈上。
雨雯呆滞地倒在了林悦然的怀里。
“对不起，雨雯，再见了。”林悦然狠狠地咬在自己的嘴唇上，口中再次溢出了鲜红的血液。然后他冷静下来。托起雨雯奋力地冲向了楼下的空旷地带。
他看到了那个正万分惊慌地赶来的门卫大爷，同时也看到了正在自己上空缓慢飞行着的轰炸艇。他把雨雯交给了他，然后在大爷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再次冲回了火海。
教学楼左半部的师生已然急速逃下了大楼，林悦然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去管那艘轰炸艇，而是尽可能赶紧救出右半部这边还生还着的生命。
听着又一声爆炸响起，他知道，左半部定然也已成为一片火海，但相信那边的师生大部分是逃下去了的，至少不会有太多伤亡。
林悦然只感觉到一股燃动着的愤怒，布满了自己的每条血管。
在这种时候，人命就像草芥一样，被烈火肆意焚烧。
这是战争！
在如今这个时代，战争已然又趋向频繁地发生。但像这种把战争燃烧到一个国家的下一代身上的程度，是绝无仅有的。这只能传达出一种信息：
这绝对是灭国战争！
“混蛋！”林悦然骂了一句，然后火速冲向各个烈火汹涌的课室。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能再活下来了，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管这件事。
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雨雯的问题。
因为这样的话，至少雨雯还能留下一点念想，一点他不一定会死的念想。他相信国家机构的人是不会公布出他的存在的。
若人生只如初见，雨雯那美好、恬静的笑容或许可以一直陪伴着林悦然吧？
——若人生只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