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尤儿却并不在意,哈哈笑道:“老哥啊,此时大齐与幽焉交战,你我同属齐朝子民,难道还有别的战可打么?”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便连闺阁出身的独孤霜也听了动容。这时项尤儿又接道:“我听闻此间幽焉要与扶桑等国会盟,意欲不利于我华夏,近日里便要去捣了他们的雅兴,这是小战。辽东子民流亡丧家,我大齐王朝失地丧国,我便要带着弟兄们东取锦州宁远,断其粮草,将幽焉狗儿赶回老家,这是大战!老哥你别看这儿的弟兄今日只是白狼寨男儿,他们明日便是大齐北征的志士。”他这番话这番话说完,周围寨众均是一片热烈,他们之中不乏军旅后裔,也多有失地流民,却均不希望久为山贼,对不起祖宗。但这些白狼寨男儿却大都没想过能靠自己将失地夺回,成为国家的干城。此时听得寨主如此言语,加之这几日与这新寨主相处,多少也明了寨主的才干与意气,自也是快意之极,阖寨上下不由得均是胸中豪情顿起。
杨忠听闻项尤儿提及“会盟”,当下双眉一皱,陷入思索。他不似居无延独孤霜这般少年,虽是对项尤儿佩服,但想起自己等人是武川宿将,未得将令便贸然相助项尤儿究竟不好,但听闻项尤儿口中提到的“锦州宁远”,他久为大将,知道攻击此处确属高招,虽不知项尤儿凭甚取之,但也不由得对眼前少年刮目相看,当下心中不由得大为踌躇。
却听得这时身后银铃般笑声响起,一个紫衣的绝美女子广袖长舒,挪转之间便将包围的白狼寨众排开,袅袅行来,却原来是随行而来的虞紫壶。
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虞紫壶一路尾随而来,杨忠三人竟丝毫不觉,着实心惊。虞紫壶方才在暗中窥视已久,待得看到项尤儿坦然接受杨忠一刀之时,不由得心中掠过一丝快意,“飘萝云袖”低垂,却并不出手相救。她生平阅过男子无数,此时见到这个当日在翠云楼上拒绝自己邀约的男子如此玩命,不由得对他又爱上了几分,但她却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只是拭目而待,想看看这男子到底是真正豪迈,还是个会临阵而退的大言之人?
待得看到项尤儿衣襟破裂而神色不改,仍慷慨豪言以天下为战时,虞紫壶再也不迟疑,当下便越众而出。只见虞紫壶婷婷袅袅地行过杨忠身侧,瞥眼一飞杨忠那侧,也不停留,更不解释来意,便径直走到居无延身旁,微微一福,道:“借公子手中酒。”说罢便将居无延手中酒坛接过。虽说这蜀中佳丽本多,且居无延平素也常逛窑子,早不似阿白这种脸红少年,但这时直面虞紫壶这般秀丽国色,却也不由得两眼发直,神情发怔。
却见虞紫壶将酒坛接过,仰头也是大大地饮了一口,酒浆沿着她嘴角洒出,沾湿些许胸前衣襟,两颊已然晕上绯红,一番仪态却是妩媚之极、豪迈之极。虞紫壶却也并不在意,只见她喝罢酒,伸手一抹唇角,眼神凝在项尤儿眸间,笑道:“我,虞紫壶!”项尤儿蓦然见到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奇女子,不由得有些愕然。虞紫壶自然知晓,她眼神丝毫不离项尤儿双目,轻声道:“那日翠云楼上,奴家让绿豆邀你入内,你却不来,今日你请人喝酒,却怎能忘却了奴家?”说着微微一笑,那笑里果然是百媚蕴含,让项尤儿也不觉有些移不开眼眸。待得项尤儿忆起出征前日之事时,心中不由得一阵错愕,接着又是一阵恍惚。
却见虞紫壶这时舍了项尤儿,将那酒坛抱在胸前,横视了一圈场中男儿,似乎酒气熏蒸,渐渐红晕上脸,只听她樱口微启,曼声道:“奴家只不过是一个仰慕项寨主的小女子,但听了项寨主的言语,也愿意与项寨主同心戮力,当牛做马!”一番言辞竟然不比项尤儿豪气稍逊,看得全场男子均是眼神发直,一时间哈哈笑声四起,众人均是抱了酒坛,纷纷痛饮,一时间山门处酒气四溢,热闹非凡。只听得“我,张大胆”、“我,马三”、“我,步经云”、“我,张献忠”……声音此起彼伏,畅快不已。
虞紫壶嘴角带笑,眼看寨众热闹,便将酒坛转手递给杨忠,眼波流转,啐道:“不就是个三品的武川镇的武威将军么?好大的架子!还端着做甚,再不喝,就没得喝了。”她这番话说得连讽带劝,偏偏语调又是媚态天成,便连杨忠这般忘情的年纪,也不由得面上有些微红,将酒坛接了过去,但目中仍有迟疑。
虞紫壶这时忽然上身前倾,凑近杨忠耳旁,轻声道:“桓黒獭派你们来,恐怕不只是与羌苯达成会盟那么简单吧……”她说这番话时离杨忠颇近,周遭这时吵闹,余人便也听不清楚言语,一旁的独孤霜眼看杨忠窘样,不觉对这虞紫壶也是佩服不已,心想以后便有呛这老犟头的料了。
而杨忠心中却如同惊雷一般,虞紫壶所提及的桓黒獭正是权倾川陕的武川镇将桓泰,却让他如何不惊。杨忠等此次北上,其中一项事务,便是奉了将令北上探查幽焉要与四国会盟的情形。话说武川镇本与毗邻的荒古吉者丹布长期约为同盟,此事原是地方军镇的便宜行事之举,乃是为了保证双方互不相犯,则双方均可互让一步。这时若是幽焉斜插一脚,则会对武川颇有不利,因之桓泰便派了干将杨忠等人前来伺机破坏盟约。其外,桓泰信中也提及到,让杨忠观察朝廷与幽焉战情,可便宜行事。杨忠知晓桓大帅言下之意,但毕竟他以“忠”字为名,心中也是一片报效家国的念想,此时被项尤儿点燃,不由得也是心旌动摇。
此事本不足为外人道,但此时却被虞紫壶轻易言出,杨忠心知此女必非寻常,想到此时己方身份已被察觉,反倒是顺着行事为上,再者此刻项尤儿的目标与己一致,当下也不再犹豫,拿起酒坛,一口烈酒下肚,铿然道:“某,杨忠!”他这时杂念排除,酒浆入肚,顿时觉得自己便像是回到武川一般,心中忽然懊悔方才思虑过多,倒反而没了“杀虎将军”当有的意气,只见他将酒坛就地一摔,上前搂住项尤儿,叹道:“生子当如项老弟啊,我家那个小屁孩,成天就知道胡闹。我杨忠与你同去!与你同去!哈哈哈……”
那边的居无延早已和阿白搂肩搭背,熟络之极,白狼寨众也是一片沸扬。这时忽然一声娇声传来,却是林竹儿也随兰姝来到山门,却见她面上虽仍是泪痕斑驳,但眼神已然转为坚毅,只听得她道:“也算我一份,我父亲好歹也是白狼寨的人!”说罢接过张大胆手中酒坛,饮酒说道:“我,林竹儿!”
项尤儿不料这番下来,竟让全员亢奋,就连女子也是不输于须眉,当下也觉得胸中澎湃,大笑道:“项尤儿此生能与各位为友,何其幸哉!”说着口中呼啸,将身上破衣解下,火气动处,只见熊熊烈火燃起,项尤儿将火衣舞动如旗,大喝道:“同去!”
满山人众皆呼喝道:“同去!”
山间月下,忽然簌簌下起了大雪,但大雪虽寒,也似乎都被这热烈的气氛带得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