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忉见焚灯神态认真,加之他平素也难得遇见一个可谈此道之人,当下仔细想想,道:“世间阴阳流转,阳者清,阴者浊,阳动而阴沉,这便是万物的由来,可以算是前定的,可这还不是眼下的世界。你们佛家所言的观花而花生,其中所言及的“观”,便是阴阳之外的意义,万物因之而定性(注:类似于薛定谔的喵中,概率因观测而坍缩的概念。或者可理解为使用计算机的人),故道家言道“三生万物”。而此“观”,按圣贤论,则为“心”;做武学论,则为“魂”,因此魂力与个人的境界相关,也便是依此而来。”说着他顿了顿,道:“孩童在母腹中受天地之气,形成玉质,则为先天的“阴”,便是我所谓的“命”;这孩童所成长的时代、环境与周天气数,形成的一生浮沉,则为后天的“阳”,便是我所谓的“运”,两者构成了一个人的“天命”。换言之,便是阴阳家所绘太极图中的太阳与太阴所构成的“鱼身”(注:类似计算机硬件)。”
焚灯听完,不由得微微点头,道:“老僧可否打个比方,譬如有人登山,所登之山有高有低,有险有平,这便是先生所谓的“运”不同;而该人体质或强或弱、或胖或瘦,便是先生所谓的“命”不同?”
乌忉听了,不由得大拇指一竖道:“和尚果然了得,一点便透!唉,不过这都是猎命师所不能摘取的。猎命师所能摘取的,不过是玉质之中的阳气,便是先天的气魄;以及气运之中凝结的度量,便是后天的气慨。这都是推动天命运行的动力,两者构成的便是所谓便如同太极图中少阴和少阳这对“鱼眼”(注:类似计算机软件)。故此我们所摘的命格,大抵与个人的执着有关,多是运数和魄力相关。至于“魂”,那便是一个人的格局大小,换言之,世间之人皆茫茫然登山而去,却均不知自己何以活在世间,仅有少数通透之人,能察知自身天命,备足食物……”
这“食物”二字方一出口,却听得内间房门一响,项尤儿带着隐隐臭气,身上布条裹得和白粽子一般,挟着一阵风便闯了出来,口中喝道:“食物?有吃的?老子要吃肉!”说着眼睛四下里逡巡,鼻头用力嗅着,像极了觅食的饿狼。
乌忉见状,无奈地朝焚灯耸了耸肩,焚灯微笑回应,便都收了谈论“命数”之心,看向项尤儿。只见乌忉翻手在项尤儿肩上一拍,接着从不知何处窜出的黑猫头上一抹,似乎一股能量窜入了项尤儿体内,项尤儿当下一愣神间,似乎终于恢复了神志,肚子之中似乎也没了进食的愿望,浑不知自己方才为何要如此急迫地寻找食物。他愣愣看着焚灯,道:“老和尚,你好了?”似乎此刻才想起来观察四周的情形一般。
原来乌忉方才瞬息之间便将项尤儿本身的“万夫敌”替换了原本的医疗命格,这万夫敌命格甫一入项尤儿躯壳,登时如同游鱼入水一般,似乎顿时活了过来,显然与项尤儿的玉质天然契合。焚灯这时也察觉到项尤儿气质转变,当下合十笑道:“多谢项少侠牵挂,老和尚还好。”
这时忽然听闻厅外寨中,赵大胆哇呀呀一声吼,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传来!
乌忉面露无奈,便如同受不了熊孩子淘气的长辈一般,朝焚灯耸了耸肩,焚灯也是叹息摇头,心知不好。于是两人一道,走出厅去。项尤儿此时看着乌忉这个大叔,想起前夜他从天而降的威势,正要好好结交一番,却不料这二人竟然便如此走了。项尤儿吃了瘪,当下也顾不上自己尚未痊愈完整,也随着出了厅去。
却见这时场上血迹未清,但残台断刃都被打扫干净了。而此时张大胆赤着上身,右臂上绑着一条黑布,只见他在这寒冷空气之中,怒目瞪着端着水盆的兰姝,气势汹汹地骂道:“臭小子……呸,你他妈穿女人衣服做甚,你……你竟然还敢上我白狼寨来!你爷爷我把你卸了!”说着合身一扑,便向兰姝扑来。周围白狼寨中人虽然围了许多,但一来张大胆是少寨主,二来也对兰姝的相貌有一丝芥蒂,当下便围作一堆,旁观两人相斗。
他也是昏迷了整整一日才醒,醒来后便去老寨主灵前大哭了一场,因此这时才是头一遭与兰姝打了照面。
兰姝此时已然恢复了近五成的功力,对于这莽汉的扑击自然是不放在眼中,只见她稳稳端着铜盆,脚下“连山步”折转之间,便已然将张大胆的扑击让开,盆里的水未泼出一滴。她这时冷冷看着跌跌撞撞冲到一旁的张大胆,也不说话。
这时马三忽然越众而出,拦腰抱住张大胆,大声劝道:“大胆,她是项老大的女人!只是长得像那人罢了,是个女的啊!”
张大胆闻言一愣,登时止住了势头,看了看马三,又看了看兰姝,才看出兰姝的确与那人颇有不同,当下大窘,却依然不服气,挠头道:“你要当我项大哥的女人,可得到我父亲允可了么?”这番颠倒的话语方毕,忽然记起项尤儿便是父亲新任的白狼寨主,而自己的父亲已然去世了。念及此,这条大汉不由得呆呆站立,若有所失。
这边兰姝听得马三当众说自己是“项老大的女人”,不由得俏脸飞红,啐了一口,当下一盆水便泼了过去。那边的马三与张大胆刚刚定下,却忽然被一盆凉水泼上,在这腊月之中,却是异常难受。
张大胆这时已然被那盆水泼得断了念头,这时他怒目看向兰姝,似是强压怒火,忽然道:“我张大胆敢作敢当,既然奉了项大哥为寨主,便始终是他的弟兄。可是,你若想要做我项大哥的女人,必须过了我这关!”这番话说得依旧颠倒,但却被这汉子说得笃定异常,似乎本来就是这番道理一般。
兰姝听得这番言语,也不由得发笑,想着他对项尤儿维护的言语,心中对这个汉子也有了几分好感。她不清楚,张大胆往日里习惯依赖父亲抉择,却不料前日丧失了父亲,于是他心中难掩孤寂,便将项尤儿当作了曾经父亲的角色,毫不讲理地便要寻找事情维护于项尤儿,来弥补他心中觉得往日愧对于父亲之事。
这番道理焚灯却是看得清楚,此刻他与乌忉两人站在场边,眼见张大胆如此行为,长舒一口气之余,也不绝微微苦笑。他知道兰姝太像那人,而此事前因后果与那人也有关联,便联想到张大胆清醒之时会有这么一出,本来他已说服乌忉从中相劝,却不料这张大胆此时倒没有执着于相貌,反而是执着于比试,倒是让这位高僧心中叹息不已。
兰姝却也不是好惹的,此时只见她将铜盆哐啷一抛,身形立定,便要和张大胆放对。却见这时张大胆眼珠子滴溜一转,指着寨子旁的一个破损石磨盘对兰姝道:“看见了没,那磨盘便是爷爷平素上阵破敌的家伙。这样吧,你若是举得离地三尺,爷爷便尊你一声英雄,你便是要做寨主夫人,爷爷也不拦着……”说罢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抱手斜眼看着兰姝。原来这张大胆生来神力,这磨盘便是他用来角力的家伙,前夜便是用这磨盘前来破敌,倒也颇有奇功。他方才看见兰姝身法奇异,心知直接厮斗自己不见的能讨到好处,输了又没面子,当下便想了这个计策,自以为绝妙至极。
兰姝皱眉看了看那石磨,约莫重三百来斤,不由得鼻中微微哼了声,当下也没了比试的心思,俯身拾起了铜盆,对马三道:“他醒了,替我进去给他换换马桶。”马三闻言,点头便要入内。一时间寨众都纷纷撤离,他们久在寨中,对张大胆用磨盘角力这一出已然看得厌烦,此时便都自己忙去了。张大胆见众人离开,不由得大急,冲着兰姝叫道:“怕了吧?在举磨盘界,爷爷可是打遍天下……”
却见这时盘膝坐在场中运功的韩长恭忽然长身站起,走到了石磨盘边,单手伸出,抓住了磨盘边的铁环,“嘿”地长啸一声,那磨盘缓缓离地而起,稳稳升高三尺。寨中众人早知韩长恭是前几日偷食杀马之人,知道他功夫了得,此时看见韩长恭发威,均是驻足观看,待得见到韩长恭凭单手便能将那石磨盘拎起,不由得齐声惊呼。
张大胆眼见韩长恭一出手,轻松便将自己的大话戳破,心知此后哪怕是在举磨盘界,自己也只能算是“半壁江山”了,不由得沮丧万分。这时他黯然呆立,却听得马三喊了一声:“项……项寨主,你醒了?”他虽然嘴上麻溜,但称项尤儿为寨主,却还是不太习惯。他这一声叫出,余下众人均是朝他看来,有人目光热切,有人目露感激,有人眼中却带了些愧疚的颜色,接着,纷纷有人弯腰行礼,口中叫道:“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