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真的把这个山寨给毁了。
只见寨子里一片狼藉。上次阿狗被抓来的时候,他记得半坡上有几排房子,后面好像还有好几排屋子,都住着人,场边有些草垛子,看着人丁旺盛的样子,可这次上来一看,房子被烧毁了,草垛子也烧光了,就连场边的几棵树也被烧成焦炭,半截子杵在那里。
“****的猴子!”一边一个兄弟气呼呼地骂起来。
这些都还是小事,走过那排被烧掉的屋子,后面一片空旷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百具尸体,有的胳膊被砍掉了,有的半截身子不见了,浑身血肉模糊,场面非常吓人,如果有人独自从这里走过,一定会被吓得半死。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整个寨子沉浸在一片悲怆里。
“大哥!”有人失声痛哭道。
“爹!”有人跟着哭了。
“姐夫!”
“老表!”
阿狗听出来了,这些人都是亲戚套亲戚。一个人上来,觉得能混下去了,就把亲人也接上来。本来想着好歹凑合活下去,没想到却落得这个结局。
有人跑过去,在死人堆里找自己的亲人,又一个过去了,更多的人涌过去,顿时哭声一片。阿狗也跟着难过起来。他虽然没有亲戚,可家人呢,这会儿在哪里?是死是活?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们。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儿消息。
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是为这些人,也是为自己。
对了,柱子不是也在山上吗?既然没跟这群人一起上来,是不是也在那堆死人里?阿狗心里一跳,赶紧走过去。虽然柱子当初没帮忙,他很生气,但毕竟是一个村的,毕竟那次他还为自己说了好话,自己才得以从这里安然离开。如果柱子死了,他一定要将他好生埋葬。
他穿过人群,一个个地仔细找了一遍,有些尸体已经围了人,有的还围了好几个人,更多的则一个人也没有。或许全家都死光了吧。找到亲人的,有的捶胸顿足,有的蹲下去,将脑袋埋在裤裆,闷声哭着,有的跪在尸体前,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哭,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垂成一条丝线,看着有些滑稽。可没有一个人发笑,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阿狗找过了,没有柱子,这家伙,该不是跑了吧!他惯会装死,说不定危险之中又装了一次死,骗过了官兵,等官兵离开后偷偷跑了。很有可能是这样。
但愿是这样。阿狗心里默默地想。那么多村里人都已经死了,他不想柱子再出事。
阿狗忽然想到想到一个问题:山里的弟兄好像没人注意到三叔,大家都在自己的亲人跟前哭得惨兮兮,没找到亲人的,还在着急地四处转,却没有一个人寻找三叔的尸体。
人心其实都惦记着自己最亲的人,看来这个三叔在兄弟们的心里似乎并不怎么重要。他之所以是山寨大头目,恐怕只是因为他最早上山,建成了这个寨子,至于人心,他却并没有收买到多少。
三叔算是失败的头目了,甚至跟红鼻子都没法比,红鼻子至少还有猴子一心向着他,愿意为他死呢。三叔呢!虽然六子一直张罗着为三叔报仇,但阿狗能想到,那只不过是六子处在那样的位置,他不得不那样做。不过,论私人关系,或许六子跟三叔的确比较亲近,红鼻子和猴子都说过,三叔对六子非常器重,一直有意传位给他。从私人感情出发,六子也应该为三叔报仇。
对了,三叔的尸体呢?
他跟三叔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他很紧张,一直低着头,只是偷偷瞄了三叔一眼,只记得他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老男人,圆圆的脑袋,络腮胡子,挺有威严的。如果现在让他找,他未必找得到呢!
既没事,不如找找。
他在尸体中转来转去,仔细看着,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三叔的尸体。莫非官兵将他的尸体给销毁了?不应该啊!官兵何必这么做呢!
当初猴子说通红鼻子串通官兵攻上山,无非是想除掉三叔跟六子,扶持红鼻子上位,然后红鼻子帮忙抓人,跟官兵到北方交易,各取所需。既然这样,只需要杀死三叔就行了,何必毁尸灭迹呢?或者是将三叔的尸体带走了?也没这个必要啊!阿狗百思不得其解。
六子跟几个弟兄站在一边,看着大家。
阿狗赶紧走过去,他很想告诉六子,不见三叔的尸体了。还没想好怎么表达,六子就问他:“三叔的尸体不见了?”
他一愣,六子真是会琢磨人心,赶紧点点头。
六子向一座倒掉的屋子走去,几个兄弟都紧随其后,阿狗也赶紧跟上去。
这座房子已经坍塌,木柱子跟茅草乱成一片。六子跟弟兄动手将木头挪开,阿狗赶紧上去帮忙,刚揭开一片茅草,他吓了一跳,一个尸体正躺在里面。他仔细一看,正是三叔。
原来六子将三叔的尸体藏起来了。有这个必要吗?不过想想,这也算是对三叔的尊重了。
六子让两个兄弟抬来一扇门板,他们将三叔的尸体抬到外边,放在树底下。这时候,人群似乎才想起三叔,大家抹去眼泪,慢慢地围拢过来。
待人们都过来了,六子扫视了一眼众人,说:“将三叔的尸体跟弟兄们放到一起。”两个人抬起门板,走过去,放在那群尸体的最前端。
六子带着大家,走到场边,看着这片尸体。人群都沉默着,有人低声饮泣。好一会儿,六子说:“弟兄们,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还要上山来。我们的亲人还在这里,三叔还在这里,他们已经惨死,我们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让他们就这样风吹日晒,被野兽吃掉。”
他大声喊道:“取铁锹,挖坑。”人们四处翻寻,从废墟里找出不少工具,有的拿铁锹,有的拿?头,有的拿着别的工具,跟着六子,走到尸体北边那片空旷的地方,动手挖起来。有人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仿佛给被困的洪水找到了发泄口,人们全都抽噎着,整个山寨被悲戚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