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桥北有一家茶庄,那是我爷爷旗下的产业,大学一毕业就交由我打理了,其实我打心里就不愿接这差事,但是爷爷他老人家早把我的人生都规划好了,轮不到我愿不愿意,所以托爷爷的福,我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个小老板了。
我这小店平时不忙,月底的时候只要过一下账,我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悠闲,偶尔需要出门谈桩生意什么的,也只当是去旅游。
话说这怪事年年有,今年却特别多。这过完年刚开春没多久,我就突然接到了杭州那边某个供货商的电话,说邀我去西湖边品茶。我当时心里就犯嘀咕,也不知这帮孙子在搞什么鬼,在杭州,除了他老孙家,我一向与他人甚少往来,这会儿突然献殷勤,正可谓非奸即盗。
不过说起我们白家,在南京也是排得上号的,主要经营的是古玩,但爷爷却从不许我插手古玩事业,除此还有一些茶庄酒楼之类的副业,也算家业庞大。所以他们想笼络我这不奇怪,只是眼下这季节,春寒料峭,出门又冷又累的,谁愿意找那罪受。
我吧,原想着要拒绝的,但是李安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半天,让我好歹先去摸摸情况,这开春以后新茶叶很快就要上市了,正好我们来个货比三家,也省得到时吃亏。
我这茶庄有十来个伙计,而李安是我的掌柜,只要我人不在,茶庄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由他处理。这小子虽然平时有些花花肠子,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还算让我放心。
李安说:“这几年茶市炒得就像股市一样风火,管他质量优劣全兜一锅,扣除了那些成本、运费、以及采茶工人的工资,中间油水捞得最多的还是那些个茶叶贩子,搞得最后客人们往往都是在挑茶楼的毛病,说我们暴利,其实这每年的价格可不就是那帮孙子这么炒上去的,生意不好做咯,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去探探今年的走势。”
李安说得这些我也明白,我一阵沉吟,心里有些犹豫。
他见我不语,又开玩笑道:“老板,实在不行你就去那西湖边溜达一圈,拍个照留个影什么的,也不算白跑一趟啊。”
狗屁,我忍不住暗骂,这季节去西湖,还拍照留影,是去喝西北风还差不多。但我很快又转念一想,爷爷他老人家就好狮峰龙井,还有云栖虎跑这类的上品还得我亲自去把关才行。
后来去了我才知道,是这么个回事,原来杭州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年全球污染严重外加温室效应,现在在南方下雪已经是件很稀奇的事了,所以那几个供货商想借此邀我去西湖品茶,美其名说什么赏梅观雪景。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彼此心知肚明,各个精得跟狐狸似得,什么时候有这种雅兴了,我看他们多半是老虎进庙堂,没安好心。
临出发前一天,李安突然求我带他一块儿去,说他长这么大既没赏过雪又没赏过梅,至于雪梅就更别提了,说到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了半天苦。我被他搞得心烦,又见店里最近不忙,反正就去几天,带上他也没什么要紧的,索性就答应了。
之后我交代了一下店里的事项,第二天就和李安坐着火车直奔杭州了。
一路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出了车厢,我看了一下时间,都已经下午两点了。
大片的人流很快在我们身旁一哄而散,我们两个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拉着行李箱慢慢朝着地下通道走去。可能是刚下过雪的缘故,杭州这边的湿气很重,风吹到脸上,呼啦啦的刺疼。李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也缩了缩脖子,裹紧了大衣。像我们这种人,空调房里呆惯了,出门在外身体还真有些不适应。
走了一会儿,我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正琢磨着,就瞥到了一旁的李安,他速度忽快忽慢的,也不知是在搞什么鬼。我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他对我一阵挤眉弄眼,把我搞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脸抽筋了。
李安当时的表情很古怪,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结果一时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见状忙伸手扶住他,问:“你搞什么鬼?”
他顺势朝我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老板,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盯,被谁盯上了?我朝通道两边看了看,然后白了他一眼,好笑地说:“你小子美国谍战片看多了吧,整天疑神疑鬼的。”
李安显然很紧张,眉头都快挤成一团了,他快速朝后瞥了一眼说:“是真的,就在我们身后,我刚故意试了一下,几次走走停停,后面的人不仅没超过我们,还和我们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这他妈也太蹊跷了吧。”
李安说得真真切切,表情倒不像是在说谎,我半信半疑地泛起了嘀咕。
就在此时,我们身后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吹得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我顿时心里毛毛的,感觉身后确实有东西,正打算转头去看看,却被身旁的人猛然一拉,然后条件反射似得疾步向前走去。
李安一边走一边说:“老板,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太渗人了,万一弄不好对方是个抢劫犯啥的,那咱就要倒霉了,这要真动起手来,我们也不是对手。”
我们又匆匆往前走了一段,很快就出了通道。李安这人身板瘦小,胆子也小,我被他一路连拖带拽,也来不及看清后面的情况。一出来他就急忙走到路边想要拦车,恰巧这时一辆出租停在了我们眼前,然后从里面出来了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看样子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他绕过车身来到我们跟前,打着招呼说:“白老板。”
当时这人低着头,脸又被帽檐挡着,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我和李安对视了一眼,满脸狐疑。
似乎是觉察到了我们的疑虑,他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是孙老板安排过来接你们的。”
老孙我太熟悉了,他是我们茶庄最大的供货商,合作的时间并不算短,虽然他生意场上是个十足的奸商,那嘴皮子溜溜的,死人都能说活,到处忽悠人,但他却从不敢怠慢我,每次送过来的必定是上等货,绝不掺假。
听到是老孙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让那司机把我们的行李放进了后车厢,随后我们也坐进了车里,他掉了个头就飞速朝前开去。他掉头的时候我还特地留意了一眼后视镜,但是只有马路边来往的人群,出口处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纳闷起来,难道说是李安看走眼了?可是那也不对呀,如果只是他眼花了,那为什么我当时也明显感觉到了异样?现在想想,那股异样实在很难形容,仿佛身后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尤其是当时的那阵风,就好像,好像是从阴间刮出来的一样,极其的冰冷刺骨,没有一丝生气。
难不成——大白的天撞鬼了?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我心里顿时也没了个底,不确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那司机见我在走神,便问怎么回事?我也没把这事儿说出来,毕竟都是我一个人的瞎想,万一无中生有,反闹成了笑话。于是就岔开了话题,问我们这是去哪里,那司机又说是去明月楼,孙老板就在那里等我们。
我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就看向了窗外。
外面除了马路被铲干净了,两边的树木和建筑物上都还覆着白雪,还真有点银装素裹的感觉,看来这场雪下得确实不小。我似乎也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雪景了,小时候倒是有过,那时还和小叔他们打雪仗呢,现在想来倒真是有些怀念了。
很快车便开到了酒楼,我们这边刚拿出行李箱,就见对面旋转门里走出来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可不就是老孙。我和李安走了过去,他见到我们后表情明显一愣。
“我说白老弟,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他颇感意外地问。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孙走到我们跟前说:“我正打算亲自去接你们呢。”
听他这么说,我诧异地问:“可你不是派人来接我们了么?”
老孙一脸茫然,我忙朝后望去,这一看,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白雪和冷风,哪里还有什么出租车的影子。
这还真他娘的奇了怪了,我暗暗惊讶。
“老板。”这时李安神经兮兮地扯了扯我,说:“刚才那人你瞧见他长啥样了么?”
那人下车接我们时帽檐就遮得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后来我们又都坐在后面,最多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谁他妈知道他长什么样儿。不过现在想想,那人八成就是故意的,他故意不让我们看清他的脸。
李安见我没吱声,又继续问:“老板,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撞,撞鬼了。”最后“撞鬼了”那三个字,他说得极其小心,生怕说重了,那小鬼就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得。
“别他妈瞎说,你有见过白天出来的鬼么?”我没好气地指着地上的车轮印说:“你看这痕迹这么明显,应该是刚开走的。”
说实话,如果我不是亲眼看到地上的轮胎印,我八成也以为是撞邪了,要说在杭州有什么熟人,那肯定就是老孙了,如果那司机不是老孙派过来的,那又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借着老孙的名义来接我们,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目的?
从出站到现在发生的事似乎都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但有一点我能肯定,那司机一定是人,绝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在地下通道里跟踪我们的,究竟是人是鬼,我没有亲眼看见,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感觉实在太邪门了。
也许是这火车坐得太久,我这么一想,脑子都懵了,所有的疑惑都像浆糊一样地搅在了一起。
“我说白老弟,你也别在意了,甭管那是什么,只要你们人到了就好。”他见我不语,便一把揽过我的肩说:“走走走,哥几个先进去喝两杯,算是压压惊。”
老孙让服务员把我们的行李推了进去,自己则带着我和李安进了一间包厢,点了一桌的杭州特色菜,又问我要喝什么,是红的白的还是啤的。我摆了摆手说今儿状态不好,不喝酒。这老孙哪肯啊,让我少来,然后直接让人服务员上了白的。
我们边吃边聊,几杯酒下肚,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连精神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李安的酒量不如我,喝了几杯后就拉着老孙扯东问西,一会儿问这附近都有什么小吃,他要挨个儿尝过去,不能亏了自己白来一趟,一会儿又问哪里的丝织品最好,捎点儿回去送亲妈女朋友的,完全是一副旅游的派头,什么生意不生意的,早就抛在了脑后。
我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心里就有点后悔了,带上这小子果然是个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