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有默契地对他笑笑。
然后陆续松开自己上衣的几颗钮扣。
让他能够顺利地把幻想中那个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从我的颈子一路滑进衣内往下，往下触探……
说也奇怪，自从接到那封信后，除了继续每天作稀奇古怪的梦境，还有每周不定期尿床一次如同出周报一样的病征，忍不住想热情拥抱别人的毛病，也使我对医院里某些男病患突然产生奇特的好感。彷佛回到了对异性好奇的青春期，会在一觉醒来时突然涌出要和他们来个午餐约会的奔放遐想。
但，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幻想，也仅仅存在于梦醒时刻似醒非醒的几秒钟时间而已，总是在全然梦醒后，就被窗外飘进的微风与洗脸刷牙的日常事务给吹得烟飞云散。
还有一个小秘密是……我的看诊技术也跟着起了些不小的转变。在好几次从事治疗的经验中，我发觉自己身上渐渐钻出一些MIX的“N种人格”。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争相交迭上场，彷佛将我的身体当成他们演出的大舞台，只要时机，场合，人员，环境磁场一切允适，“他们”便纷纷从我身上跑出来魅力大放送一番，台词，手势，表情，走位等变化多端无一不精彩，使我这位疯医师成了名符其实的千面女郎了。
然而虽然古怪，我的病人们却喜欢透顶，近来他们纷纷上小疯天诊疗室发E-MAIL向我传达“我比以前更有趣更有魅力了”的看法，这实在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又忧国忧民，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必须要像前台北市长阿扁那样，在往后一个病人FANS的联谊俱乐部大场合内，被大家要求变装成不可能的任务里，那个穿黑色紧身衣吊在半空中偷磁盘的男主角。
自从我发生这些转变之后，我和病人之间的医病关系也开始产生了极大的变化。记得那天空气中揉合着淡淡湿草香气息的周末黄昏，急救黑突然心血来潮邀请我一块儿吃饭，在医院1F颇具欧洲情调的20坪大西式餐厅内，他体贴地为我点了客简便的意大利焗面和一小杯青春荡漾的粉红色马格丽特酒，然后又从邻座椅子上缓缓捧出一束紫玫瑰花，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
“请问你芳龄？”
这个问题……实在……太不上道了吧！可惜他今天外型打扮上颇有点《千面女郎》漫画里那个帅帅的秋经理味道。唉可惜呀可惜！这个台词未免太拙劣了！难道他不知道女孩子的年龄，体重一律是禁忌吗？他到底以前有没有追过女生啊？真受不了！
“芳龄？……喔，我大概快跟多啦A梦小叮当的年龄一般大了。”我翻翻白眼没好气地回答。
相隔在我俩中间那张铺满淡绿色软布巾的餐桌上方，悬浮着一枚闷闷不乐的炸弹，我可以感觉到急救黑若再有一丁点不识相，肯定它马上会火药乱窜，当场爆炸。
“你今天的口红颜色很漂亮！”他笑嘻嘻地补上一句。
这还差不多！好吧！免你一死！不过这也太细节了，可不可以称赞称赞整体造型呢？
不晓得急救黑以前看不看少女漫画喔？还是他只喜欢无敌铁金刚一类？我凝视他深黑的眼眸突然作如是想。
“秋经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偷偷送我紫玫瑰呢？”
啊，来啦！这种说话的方式，还有我的手势动作及表情……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在刚才出声问话的短短一瞬间，出现了另一个我。
急救黑楞征着，顿时木然的脸庞只剩双耳还有点表情，我看着他那双连连灵巧抖动的耳朵，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窘迫。
“小棠，我喜欢看你演戏，尤其是海伦凯乐三重苦那一出戏码，很令我感动……”
啊，原来他也看过《千面女郎》！呀吧哩，太好啦！开始进入状况了……
“为什么你喜欢我演海伦凯乐那部戏呢？秋经理。”
“为什么喜欢那出戏啊，这我想想……”急救黑陷入沈思，双耳又连连动了好几下。
看着他灵活英挺的双耳，及一脸成熟又带点稚气的脸庞，顷刻间，我的毛病竟又出现了！
唉呀怎么办？这时候跑出这个毛病……
算了我才不管，反正我现在是温柔《千面女郎》的谭小棠啊……
“出来出来，身上的千面女郎谭小棠赶快跑出来……”，我合眼集中心念，朦胧中看到自己眼前似有好些个点点和紫玫瑰一样的紫色光晕正在闪烁旋转。转眼间，身体突然涌现一股前所未有的爆发力，像电视DISCOVERY中速度火力十足的黑豹一样，咻——才几秒钟不到，我就完成了一个旷世之举：
我终于大胆出手拥抱急救黑啦！
“唉哟！”急救黑叫了一下，声音有点凄厉。
“你……”急救黑张着一双大眼猛盯着我，让我无法判断出这个表情背后的情绪究竟是惊是喜。
由于他的反应，使我顿时为自己唐突之举感到相当挫折，赶紧缩回手，向他连声抱歉。但我依稀感觉，蹲在肚脐眼三寸内左右的那头充满能量的小黑豹子却好像仍不死心，一劲儿拖拉着刚才被吓得躲到背脊中央深处的谭小棠，再度鼓起勇气走出来面对阳光。
对戏剧执着疯狂的谭小棠加上黑豹火力十足的爆发威力……呀，我瞬间象是突然开窍了似地整个人站起来，踩着高跟鞋登登登地快速走向急救黑身边那张等待已久的青绿色长背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下来，接着又是咻——几秒钟不到，我整个人塞进急救黑厚实的胸膛，两只手也将急救黑的大背给拥抱得紧，紧，紧……
“你……”急救黑虚弱地叫了一声，之后便不再挣扎了。依偎在他厚实胸膛中的我，顿时心中升起一股光荣胜利的感觉。但，不到几秒钟，他竟两手一抬，张开十指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嘴里不住地喊叫着：“不要！不要！我的心好痛啊！不要！千万不要——”。
我吓得赶紧抽出身子，心理一惊：难道他被我杀了？
但，拥抱真能杀人吗？我是杀手吗？是吗？是那个00123自由日杀手吗？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不要——！不要！不要关住她！不要关住她！——”
咦？不要关住她？这是什么意思？急救黑继续而来的大声呐喊使我倏地冷静下来定住心神，开始静静地端详他，并且等候他接下来的反应。
“来啦！有变化了！快把握良机，杀——杀杀！……”这时我心中突然有个声音迸出来，我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几个“杀——杀杀”，还传递出类似刺枪术演练的节奏，像青春流行歌曲的那种动感流畅。
这是怎么回事？我竟丝毫不觉得这个象是杀手行动指令的声音有传来任何杀气腾腾之感，反而在我的心中倏地涌现出无限温柔的奇异能量。于是在这种半疑惑半感温暖的情境之下，我退回那个心理医生的惯有人格来柔声安抚急救黑：“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是谁被关住了？可以告诉我吗？”
急救黑楞楞地看着我，半晌，兴奋地坐直身子，整理好胸前的第二颗钮扣，然后碰触一下双耳，再以某种经过专业训练而显得轻巧的姿势，缓缓举起健壮沈稳的右手，自胸前拾起他一直幻想带在身上的一个东西，朝我比划过来。
我脑海不知怎地突然晃过电影第六感生死缘中那些男女主角彼此互相爱慕，试探，肌肤缓缓温柔抚触的几个唯美镜头……
啊，又来啦！……果然不出所料！唯美镜头闪过之后，又是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我的身体里头马上出现了另一号人物，但这次并不是千面女郎谭小棠，而是电影第六感生死缘里头的女主角——那位和死神陷入热恋，勇敢而又温柔的女医生。
我甚有默契地对急救黑笑笑，然后陆续松开自己上衣的几颗钮扣，让他能够顺利地把那个他幻想中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从我的颈子一路滑进衣内往下，往下触探。
如同探询大海底下一群姿态万千的红珊瑚，急救黑兴奋而专注地一路往下触探着，双耳并有明显的反应变化，耳根处还有点马格丽特酒的微微醉红。我盯紧他的耳朵，半眯起眼来假装大口大口呼吸，在呼吸与喘息的节拍间，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胸脯，正像接到天启感召而忽然热情洋溢的火山头。
我向来知道，急救黑对于周遭人的呼吸声非常敏感，不管是纤细微弱或是粗干凝重的呼吸声，都会令他那对不凡的双耳，做出与之相应的各式表情。如同我的一身奇特肌肤，恒常感应着他人的心境状态。
急救黑现在专注倾听声音的模样非常迷人，这会使我全身的肌肤不小心便落入四季的变化无常，才仅仅几分钟时间而已，就在夏季的热情与冬季的严霜之间来回忐忑摆荡。
自从我开始会一早尿床像出周报那样频繁地变成了一项生活惯例以后，我的皮肤就越来越敏感了，渴望包尿布不打紧，有时还会预感天气的变化，或感应出病人的心念。他们这票病人常笑我说，我这疯医师的肌肤，怎么好像是上天赐予的神秘占卜的大葫芦。除了感应自然天象与他人的心情状态以外，也常常如实传达出连自己都还不甚知悉的秘密心事。
除此之外，我的脑中还同时闪过另一个画面，那是昨天傍晚我才从信箱收到寄自市政府警察交通大队的“举发违反道路交通管理事件通知单”，里头附有一张照片：一个从俯角拍摄到我那辆银白TOYOTA车子超速急驰于市区道路上的镜头。由于是由背面高处向下拍摄，所以车尾下端所挂的车牌也照得一清二楚。记得照片中除了车子被拍在焦点中之外，好像还拍到后面的一辆黑色自用小客车，瞧它的车型应该也是TOYOTA吧。那辆车牌号码是……？
不知为何，当我一面凝视急救黑双耳一面放任自己脑袋胡思乱想时，突然兴起一个很想再看一眼那辆开在我车后的黑色TOYUOTA车牌的念头。不过可惜这张照片现在放在宿舍没被我带出来。
然而在我的脑神经还来不及明确判断出我这些反应背后所关联的记忆与意义时，我又接连想起，前几天当我在浴室刷牙时，嘴唇和背部的皮肤突然痒痒的，不久，我脑海便飘出自己在青春时期偷尝初吻，及被青梅竹马热情拥抱的一段记忆。虽然我当时不明白这段往事，何以会在上班前时刻无端冒了出来，但，上班后，一进医院，我便即刻明白了。当一位正值青春少女阶段的新病人，被父母陪同走进我诊疗室内时，我身体里马上钻出了某个才十来岁大的人格，她正是我童年所热爱过的故事人物。爱丽丝梦游奇境。
当我看着那女孩年轻害羞的姿影一步步向我挪进的时候，我的两片嘴唇整个儿烧得麻麻辣辣的，好像重新燃烧起一股正待奔放的青春热情。也许是同属一种青春烦恼的感觉互相相应了吧，这位看得出来在乖巧与叛逆间挣扎，又暗暗思恋着小情人的女孩，一在我放满病历表的桌边坐下时，便将她那长着秀气睫毛的双眼目光，定定地落在我正热烈发烧的嘴唇上。
据说，每个人的身上，都隐藏着一个不打妄语的五官，有的是眼睛，有的是鼻子，有的是耳朵，有的是嘴巴，有的是皮肤，若五官巧扮成忍者夜行，便能找寻到躲藏在秘密花园里头的珍贵宝藏。我向来极喜爱在问诊时听急救黑告诉我这类充满神秘哲理而又像猜灯谜一般的幻想话语，这会使我觉得拘谨苍白的医院也能变成让人穿越时空的大舞台，使活在痛苦记忆中的人们仍能超越世俗大胆寻欢。
可惜我无法由这秘密花园的意象来浮想连翩，编出个迷人的故事给大家说书，我只是位在医院里仍必须披着医生白长衣制服的心理医生，所以秘密花园的意象对我而言，就彷如是我不断探询的记忆世界，我回想起自己在心理医疗领域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那就是一则活生生的爱丽丝梦游奇境故事吧！
爱丽丝梦游奇境呵……多令小女孩神往的故事……
急救黑现在依旧闭起眼睛屏息聆听，似乎周围正有什么声音吸引他的注意，这让我不知不觉中就滑进了自己关于声音的记忆世界里去……
儿时躺在床上睡不着的夜里，听到面茶壶嘴滴响的声音从窗外呼啸而过；月台小姐广播火车进站的清朗悦耳声音；好吃乌冰八餔八餔的喇叭声音勾起我的大好胃口；爆米香声音给我传来说不出的诙谐喜感；火车经过栅栏放下铃声叮当叮当的响亮声音；马路上威武而过的迎神赛闹热的敲锣打鼓……呀，回忆也是一种病症吧，留恋无法舍弃的东西，许多的心理疾病不都来自于一种徘徊不去的眷恋吗？
我是一个时常自诩能跟病人的记忆深刻交谈的心理医生，对于病人在某一段时间不断希望听到电话铃响，或是听到罗大佑恋曲1980就忍不住抽泣歇斯底里的心理症状，我知道那都是由于一个萦绕不去的音律所联系着的某些回忆在隐隐作用。我甚至还碰到过一唱起“我们国父，首创革命……”便热泪盈框，一名自称自己是日本社会写实漫画“圣堂教父”男主角之嫡传弟子的热血青年哩……
那么，急救黑一直以来所倾听的，究竟是现在周遭所发出的声响，还是他记忆里一些残留不去的音声？我实在很想弄清楚。
窗外点点迷离的阳光似乎也跳动着充满回忆的音律，原本专注聆听声音的急救黑终于慢慢抬起双眼，投给我一眼哀伤后，又表情凝重地从我身上收回他那专属的东西。我则沈默地扣回衣上几颗钮扣。在窗边一阵微风吹落黄叶发出的窸飕声响后，急救黑利落地举起两手，扯扯挂在他英俊面庞两端一双圆润耳朵，开始小幅度地晃动身躯，彷佛一位正陷入热恋情绪专心倾听恋人絮语的青年，禁不住满腔青春兴奋，随着某种悠扬节拍的音律来回舞动。
“急救黑，什么声音这幺好听？”我不解地望着他，他的双耳似乎总收藏着无数令人好奇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我也真想听一听。
急救黑常在看诊的时候告诉我，一种声音哼唱着一种命运，不同的声音播放着不同的故事。我听不见他耳朵里的声音，但是听过他所描述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有时我仔细观察急救黑的言行举止，不禁觉得他像个有着奇特身世的现代说书人，除了擅长演说编纂，还会古代巫师的神秘法术，尤其他那一双不凡耳朵，活像神话故事里的顺风耳活灵活现，可以一边倾听天界讯息，一边嘴里溜出各种炫目离奇的故事。每天每天，他的耳朵彷佛就像装上一台可以随时与天上诸多神只往来沟通的随身听一样。急救黑哪里找来这幺多的故事题材呢？天上传来的吗？
我常看着他在医院里搬演故事时认真动人的表情，不免怀疑，这些故事情节，是否都真实存在于宇宙的某个时空？也许有一个擅长持守秘密的星子，像个长庚的老者，在远方沈默等待，等待一个拥有不可思议沟通能力的说书人，来代替他与地上的人们分享沟通。
不可思议的沟通高手？我浑身肌肤闪过一道震天嘎响的电流，彷佛是在提醒我注意眼前的讯息。这个肌肤表层不请自来的神奇感应促使我开始仔细观察急救黑的耳朵变化，并且尝试盘查起自己脑袋所残留的，这阵子以来从他那儿听来的各种故事情节。
急救黑搬演的故事有时暗藏玄机，旁人很难了解。但似乎有几句台词和某个角色人物总是不变地出入其中，每当急救黑开始说出这些台词时，他的声音表情就会完全变样。
“快……快……快点，快点，赶快急救，急救，快，快啊，快来不及了……她没疯，没疯，她根本没疯，别让她被抓了，快，快急救……急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