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心理医生,不论对于喜爱的人,讨厌的人,我都会给他来个心理分析一下下,记得前阵子万人迷为我介绍过一个吃饭还一直想着棘手案件的律师,他吃到一半时突然开口问:“你是平常拿个水晶球的女人吗?”,“喔不,我拿躲避球。”我回答。哼哼,看这位逻辑推理非常厉害的律师先生怎么办?自以为幽默!就像这个王约瀚,哼,我讨厌他,讨厌他老是用他那套自以为是的观念来刺激我!我向来最讨厌这种臭男人!
“疯医师,怎么啦!又急急忙忙的,还发呆?”又是万人迷叫我,一样吃着造型立体的荷包蛋。
“你不嫌烦啊?天天吃荷包蛋。”我说完便在她身边半躺半坐了下来。
“荷包蛋最平民化,像含着水果香的高位阶前味香水香气,给人初闻时非常具有亲切感的第一印象。疯医师,你不觉得用如此平民化的荷包蛋来作案,简直是给大众市民生活一个相当恐怖的威胁意识吗?是不是比带着一把枪的歹徒更让人感到可怕?这是一种利用软性武器来制造市民危机感的手法,你不觉得此事很诡异吗?背后一定暗藏着一种有计划性的心理作战阴谋!”万人迷向我挪进身子低声说。
“嗯!”我摊坐在椅上懒懒答道,由于想起常常被王约瀚刺激的气愤,使我无法再分神管那什么荷包蛋或心战阴谋的事。
“急救黑最近……”这时万人迷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一听到急救黑的名字整个人便马上坐直起来:“他是怎么啦?怎么最近老躲在病房里?”
“不知道!”万人迷摇摇头:“但是我最近去他房里探望时,闻到他的右手三指指尖处有水果味。”
“所以你要再次告诉我说,他也是身上有水果味的革命份子?”
“No,No,”万人迷又摇摇头:“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指尖上的那种水果味是混合着香水味道的。”
我疑惑地盯着万人迷的鼻子:“不懂。”
“他惯常用来量脉搏的右手三指,沾有香水味。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看万人迷,略微听懂了他对我的提示。
“也许他热心地替谁看病了吧。”我说。
“那会是谁呢?”万人迷意味深长地问。
“我哪会知道!”
“而且,我听孤独门提起,最近急救黑常开药单子请他炖一些水果药膳,孤独门说这些药膳都是……”
“我再巡视病人去!”不等万人迷说完,我抛下一句话后,又马上从椅上站起来,转身搭电梯回到C301病房找露露去。
最近,每回和露露在C301病房中玩游戏以后,我就会心情好一点,彷佛忘了现在关于工作,爱情,人际斗争以及荷包蛋威胁的种种烦恼,而可以跟着她三岁大的天真笑颜一路穿越时空,回到充满梦想,勇气与冒险乐趣的遥远童年。我跟她就如同是玩着跷跷板的一对姐妹,在“记”与“忘”的两边,摇摇摆摆,忽高忽低,寻找平衡的动感韵律。
我在三楼长廊上步履距离平均地缓缓走着,感觉三岁大的露露,好比是我的过去,又象是我的未来。于是,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人,在我脑袋里,骑着摩托车一路三贴紧紧黏黏坐着,从这长廊此端呼啸而到C301号病房彼处。
“大姐姐!你回来了!”一开门,三岁露露突然一阵热情,张开手臂奔跑过来,猛然紧紧拥抱住我。
啊,我又被人拥抱了!被一位“三岁的小女孩的灵魂”热情拥抱……
抱抱,杀手,杀手,抱抱……
精光闪闪!几秒钟之后,伊牙野野又在我体内启动了,这次是伙同全身的细胞一起演奏出浓浓的儿时恋歌。我想起幼时三岁的我,蹲在门前,一看到隔壁放学回家的大姐姐,便马上热情地伸开双臂奔跑过去,紧紧紧紧地拥抱住她:“大姐姐,你回来了!”
记得我上小学那年,邻居们传说,那个曾经教会我爬树的大姐姐突然得了怪病,被送到精神病院里去疗养了。
听说她常在家里不住地全身发抖,不但把家中画有佛相的相片冲到马桶里,还要邻居小孩们千万别出门,免得会被可怕的坏人抓走。
“大姐姐,你怎么都不陪我玩跳绳了?”记得当时我常常用借来的信纸写信给大姐姐,上面写满注音符号拼错的字句。那时候,我多么希望大姐姐能再陪我玩跳绳,爬树,跳格子,唱歌仔戏,玩纸娃娃,穿红雨鞋跳新疆民族舞,还有,张开双腿,一跳——跳过家乡的大水沟!
跳过大水沟,多么充满冒险刺激感的身体!
大姐姐,我非常想念的大姐姐……
“我回来了!小妹妹!”我捧起露露三岁大的脸蛋,看到她的天真面颊瞬间盛住了我连连滴下不止,默默无声的,药丸般的绿色眼泪……
我想我可能必须找个人好好谈谈,我也需要一位心理医生,最好是我工作环境人际关系之外的人。
周六晚上八点,我依约来到医院大门旁第三棵榕树边,王约瀚老早就等在那里了。
“Hello!真准时!”王约瀚不但没打领带,还打赤膊站在那里。
“你今天干嘛?猛男秀啊?”我盯着他厚实的肌肉惊异地问,心里却有“Discovery”的动物又在乱撞。
“刚刚打篮球啦!太热啦!”王约瀚不时用手大力搧搧凉。
“那也不至于热到这种程度吧?有碍观瞻!拜托,医院大门前耶,麻烦请替精神耗弱的病人们着想!”我翻翻白眼。
“精神耗弱?你在说你吗?那我帮你看看病好了!”“无聊!”我瞪他,同时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比“饭团”还好吃的样子,“好帅哦……”我想,唉呀,你们女生不打篮球所以根本不知道嘛,男生打完篮球有多热,而且我今天灌篮成功还连投了好几个三分球哩!我们精神科的跟外科的友谊赛,结果最后一秒钟前我投进一球,嘿,一分险胜!
“真臭屁!谁说我们女生不打篮球,小时候我们看完琼斯杯以后,也会抱个篮球到学校操场去ㄚ。”
“去干嘛?”
“去……”我鼻子喷出一口气:“去运球。”
“运球?”王约瀚做出一个很夸张的表情:“运球算是会打篮球吗?哈哈哈!你是黄千嘉在搞笑吗?”
“谁说一定要会投篮才算会打篮球?”
“这是根本不用争辩的事。”王约瀚一脸理所当然。
看到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就感到讨厌:“你很烦耶!我国中时考三十秒钟投篮,成绩也不差啊!”
“来这招!你们女生……哼!笑死人了!就像听到我们男生一聊起当兵的事,你们就会马上说:”我高中也打过靶啊!“,有意义吗?”王约瀚说。
“我不是来跟你抬杠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狠狠瞪他一眼,暗中一边给他心里分析。
“那你来干嘛?”王约瀚忽然问我。
“拜托!是你约我来的耶!”
“喔。”
“难道不是吗?”我翻翻白眼:“你不要只会喔喔喔的好不好?”
“对喔,我约你来的。”王约瀚嘻皮笑脸地:“我是约你来在这榕树上刻下爱情名言的。”
“你好无聊!请不要把打情骂俏那一招用到我身上来!我没兴趣!”我转身就要走开。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还当心理医生,脾气看来很差。”
“不然你到底要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带你看这榕树上的字。”
“榕树上的字?”
王约瀚点点头,笑说:“你看,这榕树的树干,上面有什么?”
听他这幺一说,我凑近点看。天呀!树干上面有……
“很奇怪吧?”
“我不敢看!”
“有什么不敢看的?”
“我……我不敢看!”
“你怎么这幺胆小?”
“我……我……因为我被他吓到过!”
“吓到?我是要你看……”
“啊——”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全身肌肤颤抖得不成人形。
“你怎么啦?”
“毛……毛……毛毛虫!”我又一屁股摔到地上去,边喊着:“不爬了!不爬了!我不敢再爬了!”
王约瀚楞楞地看着我,一脸不解地问:“是要你看上面写的字和图画,怎么你看到毛毛虫了?”
于是我只好将小时候第一次爬树被毛毛虫吓到的经验老实告诉王约瀚,他听了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一条那么小的毛毛虫有这幺可怕吗?你们女生太大惊小怪了!就像厕所的蟑螂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你恐怕要自我心理分析一下喔!恐惧的背后多半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这幺说让我觉得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善体人意,一定不可能成为我的知音。于是我怏怏地揉揉自己痛得要命的屁股,再度丢给他一个舒洁卫生纸的眼球说道:“我想,像你这种不懂得了解别人处境又爱嘲笑人的医生,一定不会成为病人的好朋友!”
王约瀚看看我,满脸狐疑地说:“成为病人的好朋友?这不是作医生的重点吧?医生的重点是治疗病人,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对病人进行有效的治疗工作,我自信自己是个有责任感而且敬业的好医生。”
“不能成为病人的好朋友,如何能治疗病人?我问你。”
“友情和医生的责任是两码子事,你不要公私不分嘛!”
看来是鸡同鸭讲了!我沈默着不再说话。
王约瀚见我不语,笑着说:”看来你的脑袋瓜总不太安分,我上过你的“小疯天网络”诊疗室过,花花绿绿又怪里怪气的,其中有几页还写些从别的网站上转载的什么打油诗:“人看人正常,疯看疯正常;人看疯不正常,疯看人哪不正常。”,我看你呀大概是过渡卷入病人的生活里,把自己也弄得疯疯癫颠了!医生需要提供给病人的是治疗,医学技术,不是过度感同身受的情绪。我劝你还是多注意一下,不要迷失了自己原本的客观立场。“
又来了!这套正经百八的分析!不想跟他争辩!
我的沈默引起王约瀚的困惑,他推推细金丝边眼镜,仍旧以一副大哥哥告诫小妹妹的口吻向我说:”我实在搞不懂你的脑袋瓜到底装些什么?每次我找你讨论你的医疗case,你总是一副怪里怪气的!我是好意刺激你,你想想看,搞一个“小疯天网络诊疗室”到底对你的专业前途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惹人争议罢了!现在的病人都很自私的啦!他们只会把你当个医生来要求,不会把你当个“人”,你知道吗?所以我劝你,要多认清社会现实,不是说你多替病人着想是个错误,人有善心挺好的,问题是要节制嘛!要懂得跟病人之间保持一种适当的距离,而不是跟他们的生活,思维全部搅和在一起,你已经被同事戏称为“疯医师”了,难道你真要继续这样疯疯癫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