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光看李卓英眯起的肉包子眼就知道,此刻他对儿子的表现相当满意:“外人都说仁杰纨绔,依我看就这份胆识......”话未说完但已经相当明白——今后别再小瞧他,这话里话外竟还带出点欣赏的味道来。
“扩民团也没用吧,三弟打算怎么做?”大哥李天成插嘴想问,被老头一眼横过乖乖闭嘴。
“屁打算,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无非投其所好,弄他几百人枪再说。就算弄不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把番号先弄到手。”
“几百人枪?这得多少钱!”二哥天逸忍不住叫出来,实际上他想说‘八成你又想变着法的骗钱吧’
“懂个屁!”老头急了,明显开始护短:“闭上臭嘴,听完再说!”
“趁着咱家与那位早年有点旧,先把杆子拉起来”李仁杰又搓起没长毛的光下巴:“别看那位爷同是咱本省人,窝边草不照样啃得欢?瞧他做的那点烂事,上茅房要收税、过条街也要捐,我估摸他呆不长,早晚的事!”
既然想依靠济南拉杆子,那么对于那位张督军张大帅就得了解透彻点,否则拿什么投其所好?别到时马屁没拍成,一巴掌拍驴蹄子上,尤其今世的历史确实有点不相同,不弄清楚早晚得出事,因此李仁杰又开始转弯抹角的套话:“窝边草人家啃,凭啥咱就不能吃?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成铺好的道,守着陈伯那棵树,走他的门路不就得了嘛。”
“仁杰呀仁杰,亏你到想得周全,想扫听明话说,别跟你老耍心眼”李卓英一听这话,手捻着胡须乐了,儿子的小算盘果然打在这上面:“打算走你陈伯的门路,确实不失个好法子,跟你们说说清楚倒也没什么,还记得咱祖上白洋淀的那处宅子吧?”见几个儿子点头,又继续说道:“白洋淀产芦苇,祖上时就在那里收芦席,那年你先祖父给不开眼的毛贼绑肉票,虽然家人及时付了赎金,哪成想,嘿——遇上的是黑贼(收了钱也撕票),被捆了撕票煮馄饨(扔河里)!”
“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助,救人的正是陈伯的爹,你先祖父心存感恩便要报答,看他家确实够穷困,几次送去钱物却都被退回,估计也是个要强的主,便扯了个引子把家里的芦席生意全权托付与他。这一来二去见其父生意之上确能相帮,而且为人又实诚,干脆便换帖子做兄弟。”
老头子讲到这眯着肉包子胖眼叹口气:“谁知道好人命不长,堪堪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却得了暴病肠绞杀(现在的阑尾炎)。先祖父料理完后事,就那处老宅给他们孤儿寡女做安置。到后来私塾开蒙时,就连我也被带去和他一起读过书。”
虽然老头直叹气可看他笑眯眯,手捻胡须直成线绳方才松开,身边的人都清楚这是他得意时的习惯性招牌动作。哥仨的确很想趁热打铁把老头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在场的几人中,尤其李仁杰极想知道当年怎么相助过陈调元,可不说他们也没辙,总不能掐着亲爹的脖子硬逼吧。
虽然他前世修的是历史,但书本上写的所谓‘正史’?就那些玩意谁信谁****。而且他今世的东西早就变了样,想找的陈调元,现在居然成了张宗昌的部下,而且竟还是他娘的左膀右臂,人称:陈副帅!这就由不得他不刨根问底,不过么还得绕绕圈。
“想当年朱老儿(朱元璋)当皇帝,乡下的泥腿子打秋风,现如今陈伯做了大官儿,咱没那么下贱不去打秋风,可怎么也得自保吧”李仁杰嘬嘬牙花子,伸手抄过老大的茶碗一口气干个底朝天,抹抹嘴接茬绕弯弯:“老爹你也别拿人当傻瓜,赵嬷嬷牛逼吧,那娘们劈腿卖肉起的家,动辄破圩屠全村,几千几百杀光光。远的不说就说上月初,咱沂州境内迭衣庄,先杀七十余人。没三天又联手徐大鼻子、窦二敦,打破马陵山的八里巷圩子,全村一千二百人,干死七百多!”
“四县交界的抱犊崮,刘黑七、刘黑八,仅在沂蒙一带便有百余村庄遭其抢掠,烧毁房屋上千间,这些都没错吧?”
李卓英眼瞅着几个儿子可怜巴巴的脸‘嘿嘿’闷笑,把半尺长的胡须捻了松、松了捻,逗孙子般的探出头:“扫听的怪清楚,想说啥呀?”
老头的装傻充愣,让李仁杰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咱李家在他们的眼里绝对是块大肥肉,民团百十号又能顶蛋用,可至今来往解送钱款、货物从没失一回。如果没猜错,绝对与济南有关系。”
老头子笑得眼都睁不开:“继续,继续,还想说啥?”
李仁杰直抖落手,他给老头子弄得快没脾气了:“老爹呀,咱再这样可就真没劲啦”
“是啊老爹,都是自家人讲讲怕啥?”旁边的哥俩也过来劝,这东西就好比听评书,刚刚吊起瘾来突然给你来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一般,弄得人上不上、下不下。
“你们呀你们还嫩点儿,别老想从这拿话探口风,不跟你仨说,你爹有你爹的理”见几个儿子还要再问,李卓英赶忙摆手说道:“休要再问,问也白问,更别在别人面前提及此事,否则早晚惹来杀身灭门的惨祸。”说到此处却是声色俱厉。
虽然拿话吓唬儿子们,可看看几人不以为然的神色就知道,估摸八成不当事,老头琢磨琢磨,摇摇脑袋叹口气:“不说你们肯定不甘心,早晚还得拿话绕,你们哥仨呀,哎!”干脆交点实底,免得今后真不当事说漏了嘴:“打民初五年至今,才不过十二、三年吧,多少督军来山东?周自齐?靳云鹏?张怀芝?张树元?田中玉?再加上现在的张大帅,一个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都想想他们怎么得到的山东省?怕万一哪天形势有变,张大帅下野或者你陈伯父倒了台,你知道谁跟谁有仇?”
老头子讲到这便立刻闭上了嘴,他之所以不和几个儿子讲清楚,其实早有他自己的小算盘,原来,早年间张帅走‘背’字时,陈调元曾私下找过他——借钱。因此他李卓英当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间接给予过张宗昌一些帮助,但这些年来老头早已看惯了各督抚间、司令大帅的嘴脸,无非借着名义争抢地盘相互接仗,可不就是皇帝轮流坐明年到他家嘛。
现在他人在台上没问题,可天有不测风云呐,万一有天换成仇人上台怎么办?当初相助之事一旦叫人翻出,来个秋后算总账,恐怕到时合家满门都得人头落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