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爷们甭说没用的,昨个得了府上老爷的吩咐,叫带小爷过来瞧瞧,顺遍清算清算收成。”管家的言外之意可是说得相当明白,旁边那位爷只是过来瞧瞧,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你家李爷爷,别他娘不开眼。
刘德不傻,当然听懂话外音,眼前的李爷在要好处、抽头呐,今年开春暖晚,误了地里不少时日,其后周遭各县又少雨遭了旱灾。虽然靠着人挑肩扛勉强度过去,可这看天吃饭的玩意也同样欠收得太厉害。
前些日子趁去县里的功夫说过一嘴,原想等过来清算时讨个商量余地,他李爷手指缝稍稍漏漏就能够些嚼果的,想想办法少交些,也好叫大伙囫囵个肚圆,娃们吃上两顿馍馍白米,不至于白忙一年。实在不行拖延些时日,等猫冬大伙再凑凑,轮几张皮子送过去,多少也能顶点钱粮账。
管家和村长有一搭无一搭,李仁杰算是看出来了,这俩老货肚里耍花枪在拿人当傻瓜,否则他可就真妄活一世。不过现在没必要戳破这里面的猫腻,也懒得搭理看似随意走动,实则对他躲开些的二人,接茬装糊涂干等着老东西们往下演,蹲在地上数蚂蚁、画圈诅咒该死的老爹:爷每秒几十万上下啊,几十万。
快晌午时,管家和村长商量(合谋)后去核对清算,李三爷被极力挽留在村上用饭,村长逼着自家婆娘咬着后槽牙找近邻凑了几只鸡子,一勺勺猪油,又去屋后扒拉些青菜,批帮挖心检出菜心,整出碗鸡仔炒青菜。
端盘子上桌时,婆娘笑比哭还难看,再配上那一脸的沟槽褶子,三分好似人七分真像鬼。李仁杰直接抄过破沿碗,从褡裢袋里摸出干粮一顿海塞。想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光走路就将近俩时辰,再加上蹲地上数蚂蚁画圈,早饿得够呛,管他小崽子站旁边正眼巴巴的瞅着流口水。他吃饱抹嘴走,前脚没出屋,小崽子已经捧起碗来舔油花,直舔得吧吱带响。
饭后消食讨过瓢舀了水,拔根井边狗尾巴权当剔牙漱口,闲得无聊搬把凳子吹吹灰,坐树荫下打着瞌睡,耳朵里的树蝉‘兹拉兹拉’吵得心烦。好容易刚刚迷糊,就传来一顿嘈杂。
“草你娘的!”被搅了瞌睡的李仁杰破口骂出:“哪个不开眼的搅了爷们好梦?”撩起眼皮瞥瞥,却见村长臊眉耷眼颠颠的跟在管家屁股后,身后跟了不少人,待走得近些看得清楚‘操他娘,有点子狗腿子功夫,看来还有点用,暂时先留着吧’果然是上午地头上他要的人。
众人围拢过来,虽都着了短褂,但看臂膀和扯开的怀,见裸露着精状的肌肉,只瞧瞧就知道有把子力气。李仁杰眼仁开始发亮:这不就是现成兵苗吗。
旁边管家喘着粗气扯开衣襟‘呼打呼打’扇起风,脑门上的汗珠跟着吧嗒吧嗒的落下来,跑了好远的路,嘴里又干又燥嗓子眼里冒了火。他现在真开不得口,只想找个墩子坐下歇歇腿脚。眼瞅着小爷脚边的凳子也没那胆去拿。有心坐地上却舍不得这身才下过水的衣裳。
“叫三爷”村长讨好的脸像极了哈巴狗,半撅的屁股就差长尾巴,如果扔块骨棒子的话兴许能立马巴巴的给叼回来。
“小爷”众人稀稀拉拉的或站或蹲,嘴上迎合着。
‘唔——还可以用来看场子’李仁杰想起了港台片,眉眼眯起来龇牙对笑,咱是大户是绅士,得保持起码的礼貌不是,要微笑要风度“嗯——嗯”前世听过领导讲话,不都先这么来上几嗓子么:“听说,今年开春耽误了苗种,欠了收成有这事是不?”
刚开口旁边有人心里咯噔一下,管家连忙插话:“小爷,是这么回事......”
“啊?李老伯啊,您先等等成不,大热天一脑门子汗”李仁杰越发温柔起来:“我爹老糊涂,这么大年纪还叫您老到处跑,也该养养了,您说是不?那个谁?刘村长吧,受些累快扶李老伯歇歇脚”此话一出管家立马绿了脸。
李仁杰又问:“村长说开春旱了,耽误了苗种,夏粮欠收有这事不?”一张嘴就先把刘德扯进来,顺边溜角的敲钉子,用话先行拿住。
后生们你瞅我,我瞅你的墨迹半天,却不知如何回话。刚才李爷跟刘叔商量蛮好的,怎的到了跟前看情形满不对路数,生怕开口便回错了话,平白惹出事来。
‘王八操的拿爷当傻.逼,叫你瞧瞧爷爷手段’李仁杰打定主意心中冷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索性捡根树枝继续地上画圈。他是不急,急的是管家、是他娘的村长。欠收关他毛事?这年头要没了饿死人才叫不正常,没死人‘1949大典’又咋蹦出来?
半响,见李爷和刘叔不出头,有人咂摸出道道来,便大着胆子憋出个屁,试探着蹦出句:“三爷,欠收了”屁也好话也罢,既然有了挑头的,在场人开始七嘴八舌往外倒苦水,嚼了半天的车轱辘,总结起来无非就他娘的一句话:收成不好交不起。
‘交不起才好,交得起老子跟你姓!’酝酿了半天的李仁杰终于跳了起来:“天旱?”先含情脉脉的目光扫上几眼,好像黄鼠狼对着小鸡仔,然后用他自认为最温柔且极富磁性的尖嗓叫起来:“关老子吊毛事!才刚合起伙来还想诓老子,老子今天亲自查!”
三爷的话好似滚油锅里泼了冷水,直吓得管家好悬没趴下,场面顿时嗡嗡起来,有人喊出:“俺们没想,才刚李爷......”这话刚起头便有见机快的立马踩他脚封了口,但其他众人却乱糟糟的嚷嚷:“三爷哟,俺们实在交不起啊”
“交不起行啊,老子不逼债,不想交的可以不用交”这话就连傻子都能听好坏来,果然就听话锋猛转指着他们厉声吼道:“地是老子的,敢不交租子收回地、赶出村,随便你他娘往哪滚!”这下子算是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惶惶不安的看着眼前的李三爷,谁敢再乱嚼舌头乱嚷嚷。
搬出去?实话实说,谁愿意离开这!看看周边比比吧,信不信你前脚搬过去,天擦黑破门就得叫人拍散喽,起码三天内你家婆娘、闺女下不得炕。从老爷到团丁挨个进去先操一回,长得稍稍齐整点的更被直接带走,短的十天半拉月,长的一年半载,被玩腻了才给放回来。
别说临沂县佃户们被当做老爷们私家产,初夜破瓜、新来上床的规矩别管走到哪,包括山东、河南数省概莫能免。相比起来,李家那都算大善人家,起码从没这些烂规矩,而且地租少一成,守着河边就算再旱起码还能浇浇地,不至于颗粒无收总能有口嚼果的,如果赶上府里过大寿,多少还能再免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