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无修真,那些市井凡人们更为忌讳外人,三人走后,听说以前从未信奉过菩萨的凡夫们,会在不远的一天,将这碍事又碍眼的小庙轰然推塌。
“明日也走罢,不走也会被活活饿死。”突然,他轻轻出声道,望向锅里仅有的几个糙面馒头。
他还年轻,面容普通,没有像大和尚一样的凶神恶煞的脸庞,能够从那些面色冷漠的市民手里抢到粮食,也没有中年道士一样的手艺,能够打理城外并不大的三亩薄地。
灶台边的大缸没了遮盖的木板,里面空荡的已经到了老鼠掉进去都能饿死的地步。
他继续生活在这里,只能是饿死。
嗯,也该出去走走了。
移过目光,继续看着那古老的竹简,轻声念道:“体内乾坤,道蕴万藏,藏既是天道之源,亦是星辰之辉,夜祭星辰光海,承于天宫,奉于黄泉,以天宫万里之灵汇聚通天道藏,即满入道……”
忽的,窗外阴雨的天空划过了一道青虹。
青虹光辉照进了简陋的柴房里,映在熙涿的脸上,他立即停止了诵读,原本就显得苍白的脸上变得更加的苍白。
回来了?
他想。
手忙脚乱的将衣服包裹着竹简塞进柴房后,他腾地站起身来,双眸看向窗外。
青虹自西方来,穿过了满天满地的大雨,往小城,给本来阴郁的天空,平添了一抹亮眼的鲜艳之色。
那道青虹,落进了破败小庙的院子里,卷起的劲风让院子里的本来就稀少的花木彻底遭殃,刮起了无数树叶草屑,那些飞溅四射的泥水,换种颜色,像极了喷涌的血液。
劲风散去,落叶碎草在雨水中徐徐飘下,青色的人影,也随之出现在了一片狼藉的庭院的中央处。
是钟离昧,那个总是沉着脸,好似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中年道人。
也是极为冷酷的一个人,整个小城的人都畏惧他,畏惧他手中的青锋。
虽然早已预想到或许会有这样的一幕,熙涿的目光中还是不免有些惊诧,那些惊讶仅仅是为了钟离昧身上的伤和背后多出来的一柄黑色长剑。
随即,他想到了自己想象中最坏的场景,于是,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了。
按照他一年多来的观察,这个道士可能会杀了他的,理由,在这个怪僻的中年道人眼里,杀人似乎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个孤僻怪异的中年人,或许经历过惨痛的事情,对身边一切不确定的因素都不放心,要么了解到没有危险,要么,就灭掉危险。
熙涿已经够低调了,低调的像是柴房里一垛不起眼的木柴。
可纵然这样,若不是几次被老和尚插科打诨的拦下,若不是一年多来钟离昧似乎在一直筹备某事而无法顾及,恐怕,他早已被问清了一切该问的,然后,死了。
他的秘密实在太多了,也太过重要,不能和别人说上一分。
瞥了一眼身旁的柴禾堆,他缓缓将手伸进了宽大的衣襟里。
怀里,有着一把锋锐的匕首。
他的秘密说了死,不说也是死,那又何必如狗般的乞求不过短短数息的生命。
钟离昧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一向整洁的道袍已是褴褛不堪,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比起行乞的乞丐还要不如。窟窿下的伤口也同样大大小小,让人诡异的是每一道伤口并没有流血,上面正飘着缕缕淡淡破败死寂之意的黑烟。
原本就无生机的脸上更是死气沉沉,形如枯槁。
钟离昧同样看见了站在窗户后面的熙涿,只见少年的脸上没有震惊与骇然,更没有面对修真人的敬畏恐惧,还有一丝的狠意,不由的,狭长的眸子中冷光一闪即没。
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杀了他?
他想着,手中三尺青峰如嗜血般的阵阵蝉鸣。可是又想到明空大法师对这个少年几次庇护,明空大法师一向睿智,智慧浩瀚如海,既然几番阻拦,必有因果。
沉默了会,决定给这个少年一次机会。
更何况,自己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今日。
他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举了过半便无力的放下了,顿了片刻后才开口,有气无力:“喂……少年郎,帮忙将我的盒子打开。”
他本来是想喊熙涿的名字的,可是突然发现,这个古怪的少年与自己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年,自己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啪!黑色的盒子从袖子间掉了下来,掉落在浑浊的泥水里,溅起水花。
熙涿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却悄悄的舒展了口气,从怀中不动声色的抽出手。
这个老家伙并没听见我刚才的念诵吧?
他想着,推开破烂的柴门,就冒着大雨走到了钟离昧的身前,慢慢的弯下身子。这时他才看清那拳头大小的盒子上竟镌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黑色佛莲,落在泥泞中,竟没有沾上半点的泥水。
一股檀香味随着匣子拾起,弥漫在空气里,香味浓郁的就像是每月初一庙中,七个香炉加上案上戒钵一齐燃起的檀香香火。
他耸动着鼻翼,微微嗅了一口,丝缕香味顺着咽喉钻入了心肺,有些相似吃了薄荷糖的感觉,凉透心脾。
好东西啊。
裂开嘴,无声的冷笑了下,又将舒适的感觉按在了心底,他才将黑色的盒子拾起,端端正正的摆在了钟离昧的眼前,稍稍多用了几分力捏开了上面的乾坤锁,轻轻的打开。
钟离昧站立在雨中,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而仔细的看着熙涿的动作,波澜不惊。
待看到熙涿轻而易举的捏开清心锁时,眸中顿时波澜大涨,有些怒意,杀意,转而复归平静。
果然,从来都忽略了这名少年啊!
呵,倒是个聪明人啊!
一颗温润无光的淡黄色珠子静静的躺在金黄的佛巾里,隐隐可见佛珠的中央还雕刻着一个小小的“佛”字。
望着那颗舍利子,钟离昧怔了许久许久,枯槁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哀伤。也没有再看熙涿一眼,伸出两指将舍利子夹起,低声叨着:“死了啊,都死了啊!”
是啊,都死了罢?
熙涿抬起头看了看漫天而下的大雨,忽然想到了那个老糊涂的老和尚,枯生白眉的脸庞显得很是和善,总是跑到柴房里看着那座古碑默默发呆,有时候还边笑着边说些熙涿怎么也不懂的怪话怪语。
如果没有那老和尚不顾大和尚和臭道士的反对,坚持的收留从洛山走下来的自己,恐怕自己也差不多饿死在这人心冷漠的小城中了吧!
老和尚应该死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向后退开了几步,折了身,没有去自己一直居住的柴房,反而径直的走进了显得寒碜可笑的大雄宝殿内,跪在蒲团上,朝着金色佛像虔诚的拜了又三拜。
他是不信佛的。
整个小殿里只有那一座倒坐的大观音士,慈眉善目,宝相端庄,一双凤眸似是在静静的凝看着庙里庙外的两人。
小庙粗劣,但佛像却栩栩如生,小殿门框上,挂着一副掉漆了的木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