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跟在麦大海身后,小满不再回头去看。她知道自己已经离母亲的新坟越来越远,他们这一别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七岁的小姑娘,在那一刹那长大了。
小满二人默默走出小树林,上了去白凤镇的大路。正值赶集天,大路上人来人往都是去镇上赶集的,倒是十分热闹。麦大海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小满却还在为失去母亲而伤心,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显得闷闷的。
麦大海是村里有名的‘棺材子’。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还没有生下他就已经咽了气。下葬的时候,他爹听到棺材里有婴儿的哭声,撬开棺盖才把他救了出来。村里的老人都说棺材子命硬,会克死亲人,劝他爹把他扔了。
他爹舍不得,说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于是把他养在身边。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爹下地犁田,被发疯的水牛顶死。从此以后,麦大海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村里人都忌讳他是克死双亲的棺材子,所以也不怎么待见他。
还好隔壁的白小敏心地善良,一直暗中周济他,不仅常常拿吃的给他,还偷偷改了她丈夫的旧衣服给他穿。在麦大海的眼中,白小敏就跟自己的母亲一样,是照顾自己长大的人。
麦大海年纪虽小,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答应了白小敏照顾小满姐弟,他就以大哥自居了,怎么也要把小满他们送到虹文县去。只是虹文县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他听村里的大人说过,沿着白凤镇的大路一直走,就能走到县城去。
听村里出过远门的刘三哥说,县城可热闹了,那里的路又宽又大,能通往省城和其它很多地方。麦大海想:说不定他们走到县城去,就能找到去虹文县的路。
想到这里,麦大海打定主意,先带小满姐弟到县城去,再想办法找路去虹文县。他回头想催小满走快点儿,一转身才发现,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莫不是自己走太快,小满没有跟上来?麦大海心急,赶紧回头去找小满。
走了一段路,远远的就看见小满背着她弟弟,站在大路旁发呆。麦大海松了一口气,走过去责备道:“你怎么不跟我啊!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小满没回答麦大海的话,倒是一抬头说道:“我刚才看见我爹了,我想喊他,一转身他又不见了。”小满话语里面有些失望。虽然她这个不负责任的爹,一直以来对她也不好,不过现在娘已经没了,她还是希望能有个爹。
麦大海顺着小满的目光看去,路旁是一片玉米地。他问:“你爹在玉米地里?”
“刚才我晃眼看到,他在玉米地旁边站着呢。”小满捧着手里的一串铜钱说:“他还把这串铜钱扔给我,我想喊他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一定是钻到玉米地里去了!”麦大海拉起小满的手,“走,咱们去追他!”他拨开玉米叶钻了进去。玉米的枝叶一下就把两个人湮没了。
白凤镇外的大路原本就是顺着小河走的,这一截路离河很近,大路跟小河之间只有一块狭长的玉米地。他们穿过玉米地,到了小河边上,举目四下一望,果然看到一道干瘦的身影,正顺着河岸往上游走。
“是我爹!”小满第一时间看清楚那道身影,拔腿就追了过去。麦大海也跟着跑起来。
两个人的脚步惊动了正往前走的常大宽,他回头看见小满和麦大海追过来,赶紧加快步子也跑了起来,心里有些后悔不该现身扔钱给小满。他害怕被这烦人的小丫头缠上,奈何他常年抽大烟的身板,根本不可能跑得过那两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不一会儿就被他们追到了。
麦大海拦下常大宽,问道:“常叔,你跑什么跑啊?”
常大宽尴尬的一笑,还没说话,小满已经哭着说道:“爹,娘死了!你知道吗?”
“死了!怎么死的?”常大宽瞪大眼睛问道。
“生下弟弟就死了。”小满把何安抱到常大宽面前,说道:“这是弟弟。”
常大宽看着眼前的儿子,眉眼间颇有几分像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抱那孩子,伸出的手却一下僵硬在半空。他脑海里猛然想到,他在大烟馆听到的一条消息:何老爷成亲当晚被新娘所杀,镇上的刘保长正全力抓捕逃跑的新娘白氏。
常大宽不自然的收回手,说道:“死就死吧,反正她杀了人,不死也要被砍头。”
“娘没有杀人!”小满厉声叫道:“何老爷是他侄子杀的!”
常大宽一惊,连忙伸手捂住小满的嘴说道:“你娘已经闯出祸事,你还这样胡言乱语,当心被保长的人抓起来!”
小满委屈的留下泪,麦大海也说道:“这是小敏婶子临死前说的。”
常大宽那能不知道白小敏的为人呢?以她那种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怎么可能去杀人!他放开小满,语重心长的说:“不管你娘有没有杀人她都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一定是要连累我的,我得去外乡躲避一段时间。”
他拍拍小满的头:“你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我现在自顾不暇,你别追着我跑了。”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根本没有打算照顾小满姐弟。要不是在半道上碰到小满,他估计已经把这个女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既然在路上遇见了,常大宽还是做了一回,他自认为父亲该做的事情,就是扔点钱给小满。在他看来,那串铜钱已经够小满用很久了。
“爹,你也不要我了吗?”小满知道父亲的意思,从小到大父亲都是这样不负责任,她已经习惯被他抛下,只是心里有点不甘,所以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也没办法啊!”常大宽故作为难的样子,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铜钱塞到小满手上,“我也只有这么多了,拿着!”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常叔!”麦大海还想把他追回来,小满却冷冷的喊了一句,“别追了,我不稀罕他!”她用力把手里的两串铜钱,朝常大宽的背影扔了出去。
常大宽走得很急,好像稍微慢一点,小满就会追上来缠着他不放一样。很快,他消失在小满的视线里。
小满一偏头,用力甩掉眼眶里将要涌出的泪珠,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