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六月,正是万木葱茏的时节,草木竞相争绿,竟把大地渲染出一派绿意盎然的情趣。晨曦中,一顶大红八宝花轿急匆匆的出了常家村村头,朝白凤镇的方向行去。大红的花轿、清一色的喜服,整个迎亲队伍就像一条火红的长龙,在青翠环绕间蜿蜒向前。
走出村头一段距离,花轿旁的喜娘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手里的团扇拍打着轿帘说:“新娘子,你家那小丫头可真难对付。瞧她给我咬得!这一口,可不比那村头的大黄狗咬得轻!”喜娘挽起袖口的手背上,一道小巧的牙印清晰可见。
“真是对不住了。小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花轿里传来轻柔的话语声,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已经觉得那花轿里面定是个美人了。
“新娘子这是说那里话!您只要在何大老爷面前美言几句,让老婆子我多得些谢媒钱,也不枉被咬这么一下了。”喜娘放下衣袖,满脸堆笑的招呼轿夫和吹鼓手,“大家都精神一点儿!这都出村了,赶紧把喜乐吹打起来,热热闹闹的把新娘子给何大老爷接回去!”
霎时,震天的喜乐回荡在村前的小路上。
“娘,别走!娘,你回来!小满不让你走!娘——”一个身穿翠绿花布衣裤,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从村里面跑出来,朝着花轿就追。她一不留神绊到村头大榕树的树根,摔了个跟头。手掌蹭破了皮,额头也碰出一个大包,小姑娘却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爬起来又朝花轿追去。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跟在小姑娘身后的中年男子一脸不快。他一边吆喝,一边死命的追赶小姑娘。奈何他干瘦的身体弱不禁风的,跑了半天也没有追上前面的小女孩,只能骂骂咧咧的跟在小姑娘后面边跑边吆喝。
小姑娘并不理会身后男子的叫骂,她只想追回自己的娘亲,不让她离开。她大声叫着娘,然而稚嫩的童声很快被远处传来的喜乐声湮没。眼看花轿就要转过小山坡看不到了,她心里着急,再一次狠狠摔倒在小路上。
身后跟着的男子终于逮到机会,撵上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喝道:“死丫头,跑得挺快的。你再跑啊!老子到要看看,你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心不!”男子正得意,不想那小丫头猛的扑起来,对准他的手背就咬。
“哎呦!”男子吃痛放开揪住小丫头的手,捂着手背叫嚣起来“你个死丫头,连你亲爹都咬,我看你就是小狗投错了胎!哎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东西!”
小姑娘不理她爹的叫骂,还想再追花轿,一转头却发现,花轿早已经转过小山坡不见了踪影。耳中听到的喜乐声也越来越远,几乎听不见了。小姑娘顿住脚步,呢喃一声:“娘!”她意识到娘亲再也追不回来,坐在小路上放声大哭起来。
见女儿大哭不止,常大宽甩了甩被她咬痛的手背,说道:“小满,别哭了。你娘这是去享福了,有什么好哭的。跟我回去!”
“我不!”小满止住哭声,望着眼前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愤懑的喊道:“你卖了我娘亲,我不要你这样的爹!我恨你!”说罢她又嚎啕大哭起来。
常大宽有些尴尬的望着坐在地上嚎哭的女儿,觉得颇有些丢面子,毕竟被花轿抬走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自古以来,男人卖老婆都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况且自己老婆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据镇上最有经验的老稳婆张三娘看,他老婆肚子里怀的可是一个男胎。要不是这样,镇上的何大老爷又怎么会看上他的老婆,而花重金买她呢!常大宽对于卖老婆这件事,每每也有些后悔,但是他那大烟瘾一犯,别说是卖老婆,就算是把他自己卖了,他也毫不犹豫。
看着小满嚎哭不止的模样,常大宽心里觉得烦闷。与其在这里跟这个小丫头耗着,还不如到镇上的大烟馆好好抽两口呢!想到这里,常大宽伸手从衣兜里面摸出三个铜板塞到小满手上:“拿着,自己买东西吃去。”
小满抖手把那三个铜板扔到地上:“我不要,我只要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你个败家的死丫头,有钱你还往地上扔!看我不打……”常大宽举手想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却被小满眼里射出的恨意激得一个哆嗦。他悻悻的收回手,下意识的解释:“那是你娘自愿的,你可别、可别怪我……这钱是你娘留给你的,你爱要不要!”
常大宽被小满看得心虚,说完话赶紧转身走人。他可不想在这里被一个七岁的孩子绊住,大烟馆里面那鸦片膏子的香味已经在召唤他了。常大宽离开时,心里面还在想:老子这是多久没有饱饱的抽上一回了!
看着父亲抛下自己离开,常小满早已经习以为常。她爹说,那些铜板是娘留给她的,小满想着还是默默捡起了地上的铜板。她把铜板收进自己的小荷包,那里面全是她的‘宝贝’。一枚小贝壳、一颗特别漂亮的小石头,还有自己最爱的绣花针和红丝线。
小满取出荷包里的一个鸡蛋,想起昨晚娘亲把煮好的鸡蛋放在她手上时,跟她说过的话:“小满,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好吗?”小满当时很懂事的点头答应了她娘,她不知道娘为什么要跟她说这样的话,但是一贫如洗的家里突然有鸡蛋吃,小满当时是很高兴的。
直到刚才,隔壁的大海哥告诉她,她爹把她娘卖去嫁人了,她才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家里突然有鸡蛋吃,而娘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依依不舍的。她顾不得拿上地里刚挖出的红薯,直接从村尾的地里追了出去,但是载着娘亲的花轿还是远去了。她咬了那喜娘的手,却没能留住自己的娘亲。小满很是伤心!
“娘——”小满对着花轿远去的方向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转而低语道:“我会听你的话,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坐在花轿里的白小敏浑身一颤。虽然周围锣鼓喧天,但是她分明听见女儿小满的呼喊声就在耳畔。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她也不会同意丈夫这样荒唐的做法。
对不起,小满。娘有机会一定会回来接你的!白小敏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好像这样做小满就能听见她的心声一样。只是,想到自己将要嫁的人是一个老太监,白小敏的心里又一阵发虚,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