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晖喉结滚动了两下。
接下来的话,江淮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
无非是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十几岁的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精神上受不了,生了病,四处求治无门,父亲才不得不将其送到万里之外的B市……
一上午,沈亦晖的眼底第一次溢出水汽。
那个小家伙,竟什么也不曾对他说起过,就这样,也过了这么多年。
她在和他相遇之前,一个人在B市已经生活了五六年,也许在物质上家里并未亏待过她,要不然她也不可能租住得起那种档次的公寓。
但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十几岁的未成年小姑娘而言,丰富的物质又如何能填补得了内心的恐惧?
也许那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要试着一个人去看去听,去了解去面对……
她那不喜外出不爱和人交往的性格,大抵就是这么熬出来的吧,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坚强,大抵,也是逼出来的吧……
沈亦晖兀自沉默着,越想心越凉,他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睡觉,他竟有些后悔,丢下她一个人。
她一个人睡觉总是睡不暖和,不知道自己的提早抽身,会不会让她的被窝渐渐变凉,她又会不会,因此被冻醒……
沈亦晖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旁的陆天明却在沉默了一阵之后问:“那你刚才说的,不仅仅是来B市治病是什么意思?”
江淮正要开口,沈亦晖却忽的笑了一下,但这笑,却简直比哭更难看。
他思及姜乔父亲后来组建的家庭,淡淡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死了妻儿,女儿又病了,流言蜚语少不了,她父亲想再娶,当然要先解决她的事,把她丢在B市,治好了病继续在这边念书,自然不会再影响他。”
陆天明沉默着,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通。
江淮对沈亦晖的漠然态度不大赞同,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他虽知姜父再娶并非是忘了亡妻,但“想要添一男丁”这样的理由他也终究说不出口。
这种思想,其实也再正常不过了,夏山的存在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么?但这话说给沈亦晖听,他大概仍旧会嗤之以鼻,不想让死者还枉受非议,他临了也只是一句:“他也有他的苦衷。”算是对他的话表示默认。
沈亦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为姜乔被流放B市的事打抱不平,一想到当年姜乔的遭遇,他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带着沙哑的嗓音,艰难地问:“她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话自然是问江淮的,江淮因为回忆姜乔的样子,表情也沉了下来,他说:“大多数时候特别安静,长时间盯着一处发呆,她会忘掉所有人,包括她父亲,有时候又会放声大笑,说自己是辛德瑞拉,扯着宽大的病号服裤子当裙子转圈跳舞,也会大哭大闹,不停地在卫生间冲水,说自己身上好多血,洗不干净……”
江淮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有些说不下去,那些她穿着病号服蹲在卫生间角落里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还不停搓着手臂的画面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觉得此刻的他就像当年的姜父,在亲自扒开自己的伤口,把自己心底最痛苦的记忆扒出来给别人看。
可就像当年的姜父一样,他今天这般自虐,也是为了早已被他用温柔怜惜包裹着的却仍旧无法幸福的那个人,能真正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