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有领路者在前而不用拘谨约束，又或是随着心境的变化而不复之前的局促不安，祁秋锐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扇看似毫无警戒、仿佛向所有人敞开的大门完全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容易进入。
当祁秋锐的脚步再次踏在那块刻着家族姓氏的黑色巨石前时，他清晰地察觉到，高楼大厅忙忙碌碌的人群中少说有十几个人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自己。看似文弱的文员在纸上心不在焉地涂画记录着，右手却悄悄伸进了抽屉中摸索着什么枪械，前一刻还聚精会神分析着数据的技术人员假装倒咖啡却警惕地一步一步向门口靠近，笑容和蔼的电话咨询师耐心地向来电者解释公司的福利，然而他此刻阴暗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这个方向却是暴露了他的恶意。这些人以各自不同的身份分散在大厅的角落，唯一能将他们与普通人区分开的就是，这些伪装者的耳边都挂着不易被发现的隐形无线耳机，像是时刻都有人在向他们传达消息，祁秋锐有种感觉，只要自己这个时候稍微有些什么进攻性的举动就会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制服，祁秋锐仰起头紧张地扫视了一下高峻的楼层，似乎想象到了这幢建筑中各式的地点里隐匿于众人的幽暗杀手宛若注视死人一般的监视和冷血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场景，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或许在自己离缪斯大厦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躲在附近的店铺里估算自己的行走路线以及是否会对大厦产生突然威胁。
猛地转身，祁秋锐看向门口街上的人来人往，使劲摇摇头，暗自笑到自己也太想得太夸张了。
“你好，祁秋锐先生。”背后传来了标准而格式化的美式发音。祁秋锐感觉自己正处于老派美国肥皂剧当中，耳朵里塞满了蘸着番茄酱的薯条。
再次回过头，祁秋锐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但也仅仅只是年龄概念上来说。宽垫肩的雅皮士外套再加上短而紧的裙子，典型的上世纪80年代的服装搭配，再配上厚厚的钢丝烫发以及刚才的一口只能在老电影中听到的复古口音，祁秋锐对充满时代感的作风会出现在眼前这位女士身上颇感好奇。
“你知道我？”祁秋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一分钟前刚知道。”女士毫不客气，面无表情，“里维斯先生已经在等你了，十二层，大会议室。”
女士惜字如金，说完便转身带路，宽大笔直的背部像是一块胡桃木板。祁秋锐的眼神却瞥向之前察觉到的那个暗自向大门靠近的技术人员。就在面前的文秘出现的同一时间，那些伪装者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瞬间消失不见了。端着咖啡的技术人员忽视祁秋锐径直走向大门，眯着眼睛看向渐露白光的云层，似乎出来只是为了通宵工作之后的小憩，如果能把隐藏在咖啡杯下的袖刀收得再快一点的话，祁秋锐这样想着，像寻求安全感一般紧忙跟上那位秘书。
“如你所见，缪斯大厦作为夏佐家族的总部，一至三楼为市场调研区，负责收集比对数据以对家族名下的产业作出指示，四楼为黑色贸易区，为纽约不合法却利润巨大的地下商品提供一个不受政府管辖的交易平台......”毫不关心祁秋锐是否在听自己讲话，秘书自顾自开始介绍这栋大厦。
“不受政府管辖？”祁秋锐疑惑。
“我们收取四楼货物交易成交价的百分之七作为佣金，而这里面有两笔资金分别流向纽约副市长办公室和警局，不完全统计，现在纽约近五万警察的薪水中有五分之二的钱来自于家族，你也可以理解为，从某种程度上，他们在为我们打工。”
“那夏佐家族岂不是能任意犯法？”祁秋锐不敢相信。
“不是......嗯--听起来可能很矛盾，不过一旦警方掌握充足的证据，我相信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家族势力进行剿灭，现在两者只是达到了一个畸形的平衡状态，但不会改变夏佐·里维斯是纽约警方最想逮捕的人这一事实。”
“为什么是副市长？”祁秋锐关注的地方很特别。
“身居副职的人往往比正职的人更具有野心，更贪婪，也更有能力。”秘书踏着规律性的步伐，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失去冷静。
“五楼由出身华尔街的精英证券师组成，负责将家族的资本进行投资管理以获取最大盈利，据他们自己的话说，五楼电子屏幕上随便的一个小数点就足够在加勒比买一个岛屿。而六楼，是你日后唯一可能打交道的地方，作为武器研发部，它负责为帮派火拼以及走私运营等活动进行火力装备支援。”文秘顿了顿，不放心地提醒道，“六楼负责人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脾气上来连里维斯先生都敢当面教训，你要注意一下。”
“他能力很强吗？”祁秋锐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这个人之前服役于DARPA，即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在上个世纪就参与过隐形飞机、电磁炮等新一代高科技武器装备的研制，杀伤力强大的创新武装是家族能够压制纽约众多帮派的一个重要依仗”
“那为什么现在会在这？”
“据说是因为在夜总会与人争风吃醋，一怒之下用电磁轨道炮炸毁了整个舞厅而被开除军籍。”
祁秋锐咽了咽口水，心想这老人家的脾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差劲，动不动就要人命，决定以后怎么样都不能踏进六楼，“之后就被家族引进了吗，那还真得感谢那个和他较劲的可怜男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文秘的声音有些古怪尴尬，“不是......传闻中......那个和他争夺舞女的男人，就是上一代的家族话事人......”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大厦的十二层，文秘的介绍也接近尾声，“六楼至十一楼是家族进行秘密活动与实验的场所，以您目前的权限还无法获知详情以及进入......我的工作就到这儿了，祁秋锐先生。”
“好，谢谢了。”祁秋锐这样说着，却没有动作，盯着会议室的大门，一种退缩的心绪涌了上来，祁秋锐能够想到，当他踏进这间会议室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将会彻底改变，平庸和安逸将彻底远离他的生活，他甚至不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暴力和冲突这些他之前最害怕的东西将会频繁地出现，子弹和鲜血或者会成为自己最熟悉的事物。
“不过我也算是幸运的吧，”祁秋锐默默说着，终于开始一步步走向会议室，那应该是他这辈子最沉重的几步，“毕竟在这个憋屈的世界，很多人拼了命都摆脱不了被人嘲弄的结局，凭什么那些背叛、毫无底线的人能够掌握别人的道路，既然我现在有了赌上命的资格，那我以后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当然得有我自己决定。”将手放在门把上，“不良分子身上也有死都要扛着的愿望啊......”
“披荆斩棘，也就这样吧。”祁秋锐作势就要进入。
“对了先生。”文秘突然的开口让祁秋锐猛然停住行动差点没撞上门，“你吃早点了吗？”
“啊？”
“啊？”祁秋锐紧接着发出了第二次的意外声。这不光是因为文秘真得给他端来了一盘经典的美式早点，而是因为昨夜那些气势逼人的家族头目此刻正坐在他的周围吃着杏仁薄饼，喝着奶油力娇酒。诺大的会议室尽管零零散散坐着十几个纽约各个辖区的上位者但仍显得有些空荡，祁秋锐之前想过自己进来之后肯定会先被所有人冷漠如刀锋的眼光所审视，但事实却证明他还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只有个别人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脸色表现得很清晰。祁秋锐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盯着面前的早餐束手束脚，不知所措。房间里很安静，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几乎没有，头目们显然心思都不在早点上，假模假样地摆弄着刀叉，浅尝着偏甜的鸡尾酒皱着眉头，却没有人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安静，因为纽约“地下王国”的掌权者、里维斯家族的话事人夏佐·里维斯此刻正在很认真地享用早点，认真得让祁秋锐有种自己正在看美食节目的错觉，食用的频率与幅度给人一种专注而恰当的分寸感，缓慢而优雅。
“苏格兰高地的Magnum很不错，是鲜奶油和威士忌混调的，你应该会喜欢。”里维斯向祁秋锐示意。祁秋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透过眼前这个男人，有时候他分明就是一个狂放如痴的戏子，可更多的时间他表现得更像是一位从意大利旧电影中走出来的王室贵公子。
“早餐很重要，它能影响你大脑的兴奋度，并将你的记忆力调整到最佳状态。”似乎是在解释，里维斯继续自语道，“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习惯能保持机体的健康......我很怕死。”
“先生，您将我们召集到缪斯，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们见证昨晚一七党的失败吧。”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一位体格精壮的西装男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梳着油光锃亮的背头。
里维斯没有回应。
有时候，主动开口和被人询问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而此刻，这种意味显然使得场上的氛围由尴尬的沉默转变为紧张的压抑，尽管西装男子态度上并没有任何的激进与不尊。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场面的祁秋锐后背有些发湿。
直到咽下最后一小块早点，里维斯才抬起头，拾起一只铜管雪茄慢慢转向之前说话的男子。
“昆汀，你觉得最近几年的纽约有什么变化？”里维斯开口问道，其余的头目也索性不再假装，纷纷抬头。
被称为昆汀的男子不明白里维斯的意图，没有敢轻易回答。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纽约看过让人舒心的东西了，就像污秽的玻璃被打得破裂，城市里总是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感觉就像被一层猩红色的肮脏的雾掩盖着，扭曲又令人作呕，耳朵边上却布满了烦人的声音，械斗，叫嚣，畏惧的尖叫声，仔细想来，这些年纽约的确多了许多不堪的垃圾，”里维斯踱步到窗前，从玻璃窗向外鸟瞰，语气中听不出怒意，眼神里却充满了厌恶，“不像我小时候，尽管大家都是卑劣地活着，但在里维斯这个姓氏的统一照看下，好歹没有出过什么乱子，贿赂、人口贩卖、赌博、毒品，一切都有条不紊，互不干扰，一切都很安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冒出了一堆不守规则束缚的疯子们，占据一方，自定规矩，搞得这座城市乌烟瘴气，硝烟激斗不断，我感觉他们正肆无忌惮地在一口一口吞噬掉这座城市。”里维斯提高了声音分贝，死死盯着墙上的纽约地图。
祁秋锐发现，地图上毫无规则地钉着一些弓箭。
“连巴特莱这样的白痴都能对我们产生一定的威胁，我对现在的纽约，很失望。”里维斯将雪茄直接含在了嘴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房间里的人。
“您的意思是......”昆汀试探性地问道。
“分析一下现在纽约的势力分布。”里维斯命令般对昆汀说。
“纽约分五区，南区布鲁克林与西区曼哈顿，是我们家族的完全管辖区，但如一七党这样还未被肃清的独立武装还有几个正虎视眈眈；东区皇后区由修·克里斯蒂安创建的赫尔墨斯集团占据最大的地盘，这几年发展迅速，以160大道为分界线勉强和我们形成对峙局面，两方偶尔会发生流血冲突事件，北区布朗克斯的帮派杂多，之前一直是乌合之众，火拼斗殴频繁，但自从‘秘密战线’、新无畏党以及阿卡姆集团三者建立Snap联盟开始，不断吞并弱小势力，在北区已经压制了我们安排在那边的势力，同时那边还有数个小规模家族与黑帮组织见缝插针，不能忽视的还有游荡在纽约各个街头的暴走族以及不良青年社团，这些不定因素无法无天，往往在关键时刻引起巨大混乱，作为过渡的中区伊斯特河沿岸则是大家默认的共存区，表面上相安无事，但皇后区与Snap的触手早在暗地里伸了进去。”昆汀将领口的纽扣解开显得有些燥热，手指如摆布棋子般在地图上比划着。
“站在高楼，目光一直停在远处，我还真没顾及到身边原来已经多了这么多蛇虫鼠蚁。”里维斯转身从墙上拿下了一把PSE DNA的复合弓箭，调试着金属线的松紧，“祁秋锐，第二次走进缪斯，你应该已经决定了。”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祁秋锐凝神和里维斯对视，不知道是不是想听清楚接下来的话，祁秋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从小我学东西一般一个月就能掌握方法，但是对于射箭我却无可奈何，都半年了还是只能勉强射在墙上毫无准星可言，不过我把这个当做上天对我的暗示......”抽出一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金属箭头，里维斯熟练地后退一步，霎时间捏住箭支，对准墙上的纽约地图，手肘笔直，箭绳被拉得紧到极致发出如响尾蛇吐舌一般的声音，“我喜欢PSE的这款弓箭，除了它能带给目标致命的伤害之外，我更中意它呼啸的速度，不会让我等很久......才能杀死猎物。”
一声尖锐的摩擦，祁秋锐只觉得眼前闪过一片黑影，下意识眯起眼，松绳、射出、钉死在墙，这三个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哈哈哈......”里维斯发出爽朗的笑声，放下弓箭，走近那张地图，“我果然又射偏了。”扶住额前，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中区南街码头吗？”读出箭头钉死在地图上的位置，里维斯偏过头去，朝着一个瘦削的男人问道，“阿瑟，这里是由谁负责来着？那个缺颗门牙的......”里维斯用手指敲着太阳穴，很费劲地思考着。
“野犬杜高。”叫阿瑟的男人讥笑了一声回答，“听说他最近和东区的弗洛伊德走得很近。”男人的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异黄的瞳孔带着野性。
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里维斯指着祁秋锐，说道，“以后，那里归你管。”
“我.......我来？什么意思？”祁秋锐抓住桌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也就是说，”里维斯摊开手掌，像是握住了世界的权力，“以后那里的事......你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