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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抉择

天上的云,灰黑的,一片接一片的飘过,偶尔露出惨白的间隙;阳光洋洋洒洒,昏黄的光透过树叶的枝杈,斑驳的,零星的散布在那道白墙上。

奥本监狱,纽约州矫正部门管理的最大的安全监狱,同样也是美国第一个以工厂为主进行集体劳动的监狱,它对犯人实行夜间分房隔离监禁、白天杂居劳动、禁止相互交谈、保持绝对沉默的管理方法,强迫犯人在鞭子下劳动赎罪,虽然取得了暂时的成功,但该监狱却多次发生大规模暴乱,棕色石墙上留下的无数弹孔和黑色血渍见证了这些暴动的发生。

数十米的围墙内将所有的通道完完全全封闭,只留下一扇铁门通向外面,干涩的土壤挟杂碎石,这是一片荒凉的杂草丛生的宽阔土地,数百人正拿着铁锹锄头等各种工具卖力地劳作着,他们将如石头般坚硬的泥土挖出来堆到一边,挑出碎石杂草,用手掌磨碎石块,使土地能够勉强耕种,但是犯人们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满足感,因为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等他们离开劳役区,下一批进来的犯人将会再次把石块和泥土混杂在一起费劲地埋入地下。这就是奥本劳作的直接原理,周而复始,让你永远不可能有休息的时候,即便你打个盹儿,下一秒鞭子就会火辣辣地抽在你的脸上,没有人性的狱警大力的程度能在你的脸上留下一个数月的血痕,甚至曾经有犯人被狱卒一鞭子抽到脑袋上,血脉爆裂直接痛死过去。

数十个狱警握着铁棍驯兽鞭站在墙角挡着太阳光监管着这些人,围墙内只能听见金属工具敲打的声音,没有人敢窃窃私语,好像所有人都专心于这毫无意义的工作,除了两个人。

“朱哥,你说我们这样挖着挖着会不会挖出一条隧道来,直通外面。”一个瘦小的男人一边将泥土使劲挥向周围,一边低声说道,上衣直接脱了绑在腰间,露出结实的小身板。

“纪伯伦说‘虽然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我们上面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沉默的。’”旁边一个华人样貌的年轻男人深沉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着这样有哲理的句子,脸色却贼兮兮的,灵活的眉毛上下挑动着。

“什......什么意思?”瘦小男人疑惑地探过脑袋看着被他称作朱哥的男人。

“闭嘴。”华人男子没好气地说。

瘦小男人把头缩了回去,两人之间保持了半分钟的沉默。

“那家伙可真像个娘们。”华人男子耐不住无聊率先开口了,暗暗指了指蹲在阴影处的一个狱警。

“我也觉得,听说他每次外出之前都会涂防晒霜,还偷偷刮腿毛......”瘦小男子起劲地说。

华人男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他老婆会不会和他以姐妹相称啊。”

“哈哈哈哈......”两人低着头捂着肚子肚子偷偷笑道。

“唉,想起来在这个鬼地方待得我也是有四年没有见过女人了。”华人男子感慨,把眼光对准瘦小男人,“小金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难道是我要求太高了?”瘦小男人无奈地回答。

“别傻了,是别人要求太高了。”华人男子吐槽,“你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别出狱之后还是个光棍。”

“有啊,我经常反思自己为什么老是遇到一些没眼光的女孩。”

......

两个人虽然刻意压低声音说着烂话,但是不远处的狱警却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讨论,让人惊讶的是,狱警并没有拎着鞭子过来教训他们,脸上显露出无可奈何,狱警苦笑着摇摇头走向其他地方,似乎是假装没看见。

“373号,去审问室,监狱长要见你。”一个狱警朝着华人男子大喊。

“好嘞。”干脆地丢掉手里的锄头,华人男子屁颠屁颠就跑了过去。

朦朦的过道散落着从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呼吸道充斥着暗晦的味道,昏暗的视线,褐色的房门,无数灰尘弥漫在空气里,给人一种幽暗的感觉。

华人男子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走着。

“就是这里。”狱警将他带到门口就走了。

“神神秘秘,又耍什么花招。”华人男子嘴里嘟囔着,随意地打开门。

在他还没有看清屋内的事物的时候,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呼啸着向他甩来,迅速向后撤了一步,躲开驯兽鞭的袭击,男子在看清挥鞭的狱警的瞬间右脚在地上一借力,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那个狱警,拳头猛击他的腹部,那里是胃部和横膈膜,分布着丰富的神经,窒息般的剧痛立刻就让狱警大叫出来,没有停手,华人男子握住狱警拿鞭子的手往自己方向一拽,两人距离再次靠近,男子右手弯曲,手肘用力砸在狱警的脖子上,让他身子痛苦地变软瘫在地上。

身后又出现动静,粗粗地看了一下,审问室里存在好几个狱警,华人男子俯下身子右脚迅猛地像一条长鞭一般扫向身后的偷袭者,那个偷袭者胸口被踹中撞在墙上立即失去了反抗能力,可以想象这一脚的力道有多大。

最后一个拿着小刀的狱警冲了过来,华人男子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脚猛地踩在了小刀狱警的鞋子上,膝盖向前一顶,狱警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面倒去。男子趁机追上前,一手抓住小刀刀柄,一手摁住狱警的身子,把他狠狠压在桌子上,随即毫不犹豫地翻转小刀向狱警的头部刺去。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能听见华人男子急促的呼吸声。

“妈的,果然还是搞不过你。”被压在桌上的狱警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静。

“噗嗤”,华人男子笑出了声,将插进桌面的小刀拔了出来。锋利的刀片距离狱警的耳朵不过几毫米之差,只要稍不留神或是技艺不精湛就会斩掉狱警的耳朵。

“每次都来这套,能不能有点新意啊。”华人男子嘴角弯曲,“别等到一年后我出狱了你们还放不倒我啊。”

“应该是等不到了。”一个头顶白色稀疏头发、穿着长官警服的男人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监狱长。”华人男子点头打招呼,有些收敛,看样子是很尊敬面前这位老先生的,这几年多亏有他的关照,不然自己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周围几个被放倒的狱警也揉搓着肩膀慢慢走了过来,“要不要这么大力,都搞脱臼了。”甩鞭子的狱警埋怨道。

华人男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了,狱长,你刚才说等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监狱长稳稳地坐到位置上,从桌上翻出一袋黄色的文件夹扔给了华人男子,“在服刑期间,鉴于你表现良好,态度端正,上头的文件已经批下来了,决定将你提前释放。”

男子第一次收起笑意,似乎不敢相信,有些严肃地问,“真的?怎么会?”

旁边的一个狱警在男子的板寸头上摩挲着,“这你得谢谢监狱长,是他帮你申请的。”

一丝复杂的情绪从男子眼中闪过,慢慢恢复平静,男子趴在桌上给了监狱长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大佬。”

“浩然,出去之后可别再惹事了。”

“放心,”朱浩然脸色瞬间凝重,像是想起了什么,“犯一次错叫做愚蠢,但第二次......那叫该死。”

又转变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咧开嘴。

奥本监狱的大门前。

刺眼的阳光让朱浩然像是适应黑暗的蝙蝠那样,不自觉用手遮挡着眼睛,眼前一阵恍惚,四年转瞬而逝,宽敞的马路,匆匆的行人,自己却仿佛格格不入。

“朱哥,出去外面小心啊,能忍就忍,你是急性子,可别再进来了。”叫做小金的瘦弱男孩在大门内说。

“乌鸦嘴。”朱浩然露出嫌弃的眼神,“反倒是你,别被人欺负了还不吭声,我走了没人罩着你,被人揍就撒开腿跑,你腿短,步伐快,他们追不到你。”

“都要走了还吐槽我,”小金抹着眼泪,“我妈说离开监狱的时候不能回头,你要记住啊。”

“一个男人别这么娘,哭什么。”朱浩然拍了拍小金的头,“我走了。”

衣袖被风吹得抖动,朱浩然转过身,慢慢离开了大门。

“别回头啊。”小金对着朱浩然的背影大喊,两个人就隔着一扇门,却难以跨越。

“知道了,啰嗦死了。”朱浩然背对着小金,举起手向后挥了挥,奋力地仰着头,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加快了步伐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内。

车辆疾驰在大桥上,各种靓丽精美的车型从出租车旁边经过,巨大的吊桥如巨龙一般横亘在海面之上,远处大厦林立,摩天建筑应接不暇,货轮带着巨大的轰鸣从桥下驶过,一望无垠的海岸线,繁茂的商业街,林林总总的行人来来往往。

“才这么短的时间,纽约竟然发展的那么快,我都快不认识了。”朱浩然感慨。

“是啊,现在的城市一天一个样,怎么样,要下车看看吗?”司机热情地回答。

“不用了,”朱浩然收回眺望的眼神,“我停得够久了,继续向前吧。”

从昨天晚上祁秋锐就没有回家,在街上闲逛着,他不清楚自己能去哪儿,绕着公园转了十多圈,走过十几条街区,他的脑袋此刻很乱,似乎有什么东西犹豫不决,却又说不清楚。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工地上,木材石料堆积在地上,碎屑纷飞,未完成的建筑搭着结实的竹架,工人毫无安全措施地爬上几十米的空中装修着材料,那种高度让人看了就害怕。

随意地看了一眼,祁秋锐本来马上就离开的,却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子顿在那里怎么也移动不了。

清一色黄色的安全帽,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是皮肤黝黑体格健硕光着膀子的类型,但里面有一个男人,他穿着收拾整齐的衬衫,上面已经被石灰沾满,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汗水打滑了他的脸,让他时不时就要伸手把跌落的眼镜扶一下,也因此他的脸上同样满是污渍,算不上健壮的身子在工人群里面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从祁秋锐这个角度看过去,弯曲的脊背已经被重物压得微微变形。

祁桥川吃力地将数十斤重的木块搬上车,深深地呼了口气,向四周望了一眼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祁秋锐连忙躲到一辆货车后面,他不想让祁桥川看见自己,或者说,他不想让祁桥川知道自己发现了他。

刚来纽约没多久,祁桥川便对祁秋锐他们说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和国内的时候一样是一名工程师,可能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吧。祁秋锐想起来其实自己的父亲是个挺要面子的人,之前在国内就这样,虽然是一名小工程师,但他总要穿着干净的衬衫对着镜子认真地将扣子系好再把头发打理得精神才出门,每每祁母打趣道,你不就是工程师而已,公司老总都没你这么讲究,而这个时候祁桥川就会认真地反驳道,我在工厂的作用可是很重要的,脸上露出自豪之色。

可是现在呢,灰尘粘附在全身,待在尘土弥漫的工地外场,他也承受下来了,因为一个家庭在等着他支撑啊。

一个主管打扮的人带着黑色大皮夹来到了工厂上,腆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周围的工人赶紧停下工作凑了过去,祁秋锐看见祁桥川挤不进人群,老实地拍着身上的泥土等在外面,那样子让祁秋锐心揪。

主管从皮夹中取出一叠美元分发给那些工人,看样子应该是在发工资,工人们满意地拿着不多的几张纸钱四散开去。

看见没人了,祁桥川才走过去,主管模样的人瞟了他一眼,从厚厚的一沓钱里数出几张递给了他。祁桥川赶忙接过钱,放在胸口不厌其烦地数了一遍又一遍,露出知足的笑容。

手一个不稳,一张美元从祁桥川手中掉了下去,祁桥川刚想弯腰捡起钱,一只黑色大手突然从他眼前一晃,先前一步拿走了它。那是一个壮硕的黑人,他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不屑地看了一眼祁桥川就想转身离开。

祁桥川客气地拦住他,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那张美元他掉的,黑人似乎是在狡辩着什么,大概类似于我是从地上捡到的钱谁知道是不是你的。祁秋锐看见自己父亲很无奈,他望向那个主管希望他能作证,但主管显然是懒得和这些工人烦,向上翻了翻眼睛径直离开了。黑人用力甩开祁桥川拦住他的手臂也走远了。

祁桥川低着头继续去工作了,那种有些衰的表情像极了他的儿子。

午休时间,工人停下工作各自去休息,祁秋锐一直站在不远处盯着那个黑人,就像老鹰锁定它的猎物。直到他看见黑人走进了一条小巷,祁秋锐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黑人显然察觉到了身后的人,转过身看着不耐烦地看着祁秋锐,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祁秋锐没有停下脚步,他反而觉得内心很平静,平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思维很清楚地知道他接下去要做什么,甚至有些隐隐期待,他脸上同样是不耐烦的表情,那种情绪似乎比黑人还要浓厚。

两人越来越近,黑人感觉不对劲伸手想拎着祁秋锐的领口,却突然发现对方凭借快到让人眩目的速度闪过他的手,等到反应过来,眼前出现一个狰狞的拳头以难以置信的力度砸在他的脸上。

黑人接近两百斤的体重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稳住身子,整张脸流满了血,鼻孔还接连不断的溢出鲜血来。

“我爸原来对我说过,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祁秋锐慢慢朝黑人走去,“我很赞同这句话,但是......暴力却能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

再次漫无目的地走在了大街上,祁秋锐捂住右手,关节处隐隐作痛。

他让黑人将那张美元还给了祁桥川,最终没有在祁桥川眼前现身,每个父亲都需要维持他在自己孩子面前的仅有尊严,而作为孩子,你需要让自己的父母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不是欺凌,如果做不到,只是因为你没有强大到那个地步而已。

回过神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随意敞开的大门,黑色的大理石匾,它的名字是缪斯大厦,希腊神话中主司艺术与科学的九位古老文艺女神的总称。

原来自己其实一直在朝着这幢楼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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