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礼,你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个儿高些的小男孩儿捡着桌上零零碎碎的簪子珠串问立在边上的小人儿,瘦瘦的模样,白白净净的,像个小姑娘。
“莞尔的呀,”小个子说起话来倒是滑舌,“她今儿肯定找不着这些缠头发的东西了,这会儿指不定正哭鼻子呢哈哈哈哈…哎呦!”
“哈你个鬼,一天到晚没事儿了是不是?闲得慌是不是?欺负莞尔好玩儿是不是?啊?”高个子小男孩儿一面把零碎的小东西收进衣袋里,一面拿手指敲陵礼的脑袋。
“哎呀哎呀…哥!”陵礼躲闪不及狠狠挨了好几下,终于愤怒的跳开了,“你干嘛啊!”苍白的小脸因为激动竟然生生给逼出几分红润的颜色。
“你想挨板子了啊?”
“不是,哥!咱不是一头的吗?!”
“你再欺负莞尔你试试咱们是不是一头的。”
“你不是也欺负莞尔吗,咱们一起啊。”
高个儿男孩儿揣好了东西,往门外走去,“反正你就是不能欺负她。”
我不舒服的扭扭身子,翻了个面儿。然后身前一空,我失去了平衡,一阵凌空的失重感之后是坚硬的触感给我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清醒。疼痛感从我的右肩开始刺激神经,接着是跟着落下来的各个关节部位。
“啊!!”
我从床上掉下来了。
扇门以一种风吹过的速度被撞开了,简烨站在我面前,神情异样。我痛苦的爬起来盘坐在地上,揉了揉可能得上点儿红花油的右肩和膝头,倒抽了两下冷气之后,我又慢慢的带着呻吟爬回床上。
至始至终,简烨都用一种关怀****的目光看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睡觉从床上掉下来的啊?!”
他转过身去往外走,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着:“时候也不早了,起了吧。”
我才看清,简烨都已经换好衣裳了。
可是没有青儿我一个人收拾起来也很慢,尤其这个头发。不及舒妹长,但好歹也过了腰际,想要盘个头挽个髻手都得举麻。废了老大劲儿勉强算缠好了,就听到简烨在门外催:“应小姐是又睡着了吗?”
我把最后一支簪子插进松松垮垮的头发里,说:“你猜啊。”
简烨在门外沉默了一下,我听到他低低叹了一声,说:“那便可惜了今天掌柜的水晶糍粑和黄金油条了,昨天还说这丫头长得水灵,送个早饭…”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呢。在简烨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我带着官方的微笑拉开了门。
“啊,你说什么?”
他满意的点点头,“走吧,大清早的装什么傻。”
我想大长腿从来都是以一刻不消停的走路并甩掉同伴为自豪的。
从吃过饭离开客栈,简烨就开始带着我在这条东市最繁华的大街上到处溜达,东看看西看看也不知道在看个什么,他简烨也不是第一次来东市吧,怎么还这么稀奇?
“咱们这是在找什么?”我勉勉强强跟上他。
“你不是想听曲儿吗?找找看哪家戏园子看着比较好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听曲儿了…”我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声,“你那个谁不是六十大寿吗?你不去了啊?”
“去啊,”他以一种更奇怪的眼看着我,“怎么不去。只不过不带你去而已。”
“啊?”
“你去做甚么?我还得跟人解释半天你是谁,你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
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啊。
然后我们在东市绕了很久,最后回到了出发的客栈,往前走几步,停在了临着客栈的那家戏院。
我的内心也是崩溃。脚都走疼了,最后选在了几步远的地方,简烨你玩儿我呢?!
这雕龙画凤的建筑风格,辛亏我穿的是舒妹的衣服,原以为太隆重,现在算是知道了,出入这种场合,只有这种华服才能让自己抬起头走路,要不人家很容易认为你是那谁,对就门口那个,那个正给我们行礼的小厮。
管弦丝竹,琴瑟和鸣。大清早的还真是提神醒脑啊。我正欲在厅里戏台子前的圈椅里坐下,简烨却又对小二说:“给姑娘安排间屋子,要最好的琴,最好的戏子。服侍的好了,回来自然有赏。”然而这么体现“财大气粗”的一句话,被他讲的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但那个小二更猥琐,狗腿的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罢了。
小二把我们领到楼上,浅浅的楼梯也不配称得二楼,,凑合凑合算个夹层吧,但这中间这间屋子就挺大挺舒服了,门口放着袅袅的线香,细烟飘出桂子的香气。小台子上坐着几个伶人,正收拾捯饬着他们的家什。遇上这种大清早就要听戏的雇主,我想他们的内心也许是波澜不惊甚至还在骂娘。搭着的大圈椅里垫着个紫色的锦面儿枕头,我就不客气地舒舒服服地靠上去了。
看我安心的搁这儿坐下了,简烨打量了一下屋子,说:“那你便安心在这儿听曲儿,要吃什么要用什么,跟小二讲就是了。”然后压低声音凑在我耳旁说:“门口那两个是我府上的人,,有什么叫一声就是了,恩?”
又是两个讨厌的人。
我撇撇嘴,端起桌上的茶碗,从鼻子里哼出个音节算是回应。
“你这态度…不满意啊?”
“你们府上的人随时跟着真的很讨厌诶。”
简烨倒是不恼,转身往外走:“你要是有本事,人家也犯不着跟着咱们到处跑着受累了。”
“啊?”说的好像是我的错一样,“你什么意思,你回来!”
“你叫回来就回来啊?!”简烨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后面,两个白衣人合上了门。
我愤愤的转回身,五个伶人已经准备好了东西,看见我看向他们,就齐齐的行个礼,预备开始了,内屋里又出来个小姑娘,垂着手立在我旁边,预备伺候着。
咿咿呀呀的胡琴响了起来,叮叮咚咚的扬琴敲了起来,滴滴哒哒的竹笛,低沉清朗的洞箫,软腻柔滑的嗓音。几个女子远远看来与我年龄相仿,近龄人的好感促使我想走上前去看看他们的脸。踱到台前去却失望了,这么厚的脂粉盖着,是人是鬼她们妈都不定认得。我有些感慨,靠在窗边,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我思君处君思我。
恩。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诶,换一首好吧,这是什么啊。”我招呼那个小丫鬟,小丫鬟就挥着手冲台子上喊:“停停!换一首!”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我们就一直在重复刚才的那一幕,直到。
直到我放弃治疗。我遣了伶人休息,独自趴在窗台上往外望。已是上午最热闹的时刻了,往来宾客川流不息。窗台下边儿应该是戏园子的大门,我听到门僮的邀客声。对门应该是个曲苑,嗯,应该是个戏院?我看到伸出来的飘台上走过一个繁饰浓妆的戏子,在帘子后面停住了,我只看到她纷繁的发饰在晃动,大概是在与人说话吧,我看不见帘子后的另一个人的模样。我只能带着我的好奇心继续看,那戏子转过身走了,隔了一会儿,一个男子从帘子背后踱出来,那身形,有几分眼熟。
简烨?
什么情况?!我赶紧从床边缩回脑袋,退到屋子中间,免得叫他看见。
说好的去见那个过六十大寿的老头子呢?给人庆生还是会情妹妹啊?!我在这儿正好无聊的不行,去看看也无妨嘛。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要真是六十岁的老头子过生日,我只当是“清早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若要是真的另有什么隐情,哼,奴隶翻身做主人,你简烨也有话柄落到我手里了,你再呛我,我也有话说你了。简家当家的人了,还迷恋一个戏子,说出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光彩的哈?
我推开扇门要走,赫然两个“似曾相识”的白衣人就立刻堵住了门。上回那个长的蛮好看的那个白衣人开口了:“应小姐要怎样?”
这语气也够讨厌的哈。什么叫我要怎样?显得我好像很那个啥,飞扬跋扈似的。看在你长的这么好看的份上,你闭嘴我就不和你计较。
心里这么想,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我笑笑:“出去逛逛,那曲子太难听了,”实话实说嘛,“你搁这儿门口也听着呢不是吗?”
他的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是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眉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但简爷嘱咐过,小姐不能出门。”
又来?我轻笑一声:“真有此事?”
他也轻笑一下回应我:“确有此事。”
罢了,天堂有路你不放我走,地狱无门我也不去。反正这儿也不高,我翻窗子。我飞快的回敬他一个官方微笑:“好的知道了,再见。”然后“哐”的关上了门。我命令伶人回来接着唱曲儿,无论我在不在这屋子里也别停,然后转过身低下头看看对面的台上简烨走没有。确定不会被发现之后,我大胆的探出身子估计了一下这个窗户的高度以及我这一下下去是脑震荡还是重度伤残会断手还是断脚。
言过了,其实我这个身手下去,最多就崴个脚,我不过是在做最坏的打算罢了。
我告诫小丫鬟千万闭嘴,打死她也不能告诉别人我去哪儿了,还给了她一支银丝簪子作为封口费。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踩在窗台上借个力,轻巧的落到了苑门的顶上,然后再一跃,落到了地上。尽管我已经很轻巧了,但是毕竟这么这么大个人,在墙头上跳来跳去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好吗?
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淡定的拢拢头发,拍拍衣裳上的灰,往对面的戏院走去。
“看什么啊,没见过被关起来不准出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