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街。
安小芸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到二十六号,这是一栋老式居民楼。正居闹市中心,只是处于一片老城旧宅之中,与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建筑一样,都是几十年前营建,破败不堪。
本地人当中,除了祖居于此的老人,几乎都已搬离。外地入城打工的年轻人,看好这里的繁华地段和低廉房租,纷纷涌入。
敲开三楼的门,叶嘉头戴报纸叠成的帽子,身穿一条连身工装裤,出现在门后。“我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大部分买到了,可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跑遍了各个建材市场,还是找不到。”安小芸因为赶路而显得红扑扑的脸,看上去极为可爱。
“难为你了,到时候我自己去吧。”
“装修可是很累人的,你真的要自己来吗?”
“大的格局不能变,因为这是我爸妈当年住过的房子。我不能让我妈回来都认不出当年的风物。既然如此,就不会太累。何况我学了这么多年室内设计,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亲自试一试?”
“那好,我帮你一起来。我需要做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
“你去帮我把那个打开。”叶嘉朝墙角的钢琴一指。
“好。做什么?”
“弹啊!你不是要考试了吗?不抓紧练习怎么行呢?一定要认真,不许敷衍哦!弹得用不用心,我一听就知道。至于装修嘛,对你来说是苦差事,对我来说,却是乐在其中。不论为此花费多少时间心血,都是值得的。想象一下,这个房子的每一处细微变化,都是出自我手,那该是一件多么骄傲的事。”
叶嘉两手叉腰,环视着一片狼藉的内室,却好像站在高山之巅俯瞰大地。
安小芸看着她,由衷地说:“这房子装修好之后,倪老师回来看到了,一定会很自豪的。”
“你说的话总是正在点子上。从小到大,最支持我的人就属我妈了。要不是她,我不可能把我的兴趣坚持下来,还能去法国学习。好了。我要去忙了,有背景音乐的话,我干起活儿来也会轻松一些,咱们俩开动吧!”
方峰的家。
吃过晚饭,妻子环抱着幼小的婴儿侧卧在床上小憩。方峰看着母子俩安静的睡姿,心头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甜腻。
收拾好餐桌,他把一袋子垃圾归拢,打开家门,穿着拖鞋走到街上,打算把它扔进街对面的垃圾站。
路边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漆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方峰从地上的影子看出了背后的异常,一转身,果然是梁海洋。
他吓的拔腿就要跑,梁海洋早就提防着他,一伸手牢牢攥住了他的后衣领,另一手反扭了方峰的手,钳到背后,把他压得抬不起头。
方峰压低了声音哀求,声音里带着哭腔:“别、别在这里,我家里人会看见的。”
梁海洋嗤笑道:“还想在老婆孩子面前充好汉?别装了,不如叫他们看看,你就是这么一副熊样。”
“不是,我是怕他们担心。上回在医院,我老婆知道我被抓走,吓得晕过去了。她才刚生完孩子,求你替她想想。换个地方吧,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
梁海洋往地上吐了口痰,说道:“你老婆不错。看在她的面儿上,走吧。”
他松开了扭住方峰的手。方峰直起身子,正了正衣服,看了看家门,好在没有人发现路灯下这一幕。
他随梁海洋走到暗处拐角,掏出一盒中华敬他。
梁海洋没动,口气粗硬:“别来这一套。快把钱给我。少一分,今天就要了你身上一个零件。”他拍了拍裤袋。
方峰往那里瞥了一眼,看形状像是一把匕首。
“现在钱真的不在我这里。我被赵助理带走,你们都是看见了的。他们叫来黑社会,把你们打了,又抢走了我的钱,不,是你们的钱。你怎么还问我要呢?你应该问叶亨达去要啊!”
“姓叶的说,你已经把钱赌光了,他们没拿到。”
“呸!他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你被他骗了!我是赌了,可是我只赌了一半,还有一半叫他给抢走了。”
梁海洋从裤袋里“嗖”一声拔出匕首,悬在方峰的鼻子尖上:“你敢不敢发誓,你讲的都是真话?”
方峰扑通一声跪下:“我用我儿子的性命发誓,还不成吗?”
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垂下,梁海洋颓丧地坐在地上。
方峰再次递上中华,梁海洋抽出一支。
方峰摸了摸身上,不巧没有带火。梁海洋取出打火机,先替方峰点了,再把自己的烟点了。
“你是叫梁海洋,对吗?”
烟头火星一闪一闪,闷头抽烟的人似乎不准备搭话。
“在工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敬你是一条汉子。听说你本来打算拿到年底这笔钱,就回老家盖房子种地,守着媳妇孩子过活,不出来了,是吗?”
这番套磁本来挺管用,可惜正好触到梁海洋心中隐痛,一支烟都快抽完了,也没听他吱一声。
方峰只好继续自说自话:“要我说,你只能去找叶亨达。也可以上访,请政府部门出面协调解决。我愿意作证,我的银行账户上有转账记录,钱确实已经不在我这了。”
梁海洋突然把烟头一扔,一脚踩灭了火星:“姓叶的手里有黑社会,光天化日之下他敢打我们,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那天他敢从我们手里把你带走,就是铁了心不打算给钱。我去找他讨钱,那就是把我自己送进老虎嘴里了。”
方峰从嘴里取下烟,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这个模样土气的农民。别看他不言不语,脑袋里却想得透彻。方峰嘴上说叫梁海洋去找叶亨达,不过是想要踢走这个皮球。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叶亨达的为人,但是又不能坦白告诉梁海洋。没想到梁海洋跟他一样,心里透亮。
方峰忽然想起从前,他在工地上吆五喝六,把手下这些民工看成一只只工蚁,认为他们光知道把东西搬运来搬运去,为了填饱肚子费尽周折,根本不配有脑子。现在,他觉得自己才是真的可笑。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甚至跟不上梁海洋。因为梁海洋的脑子里显然已经有了计划。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梁海洋取下耳朵上那支烟,默默地抽完。这一支烟的功夫,他沉静得像一尊石雕。然而这份沉静,却让方峰感到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