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医院门口。
梁海洋在这里守了两天,他确信自己曾经见到过方峰。那人以前到工地上来视察,左脸颊有一颗黑痣令人印象深刻。从赵助理那里见到的照片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昨天夜里他接到老娘来电,她在电话里痛心疾首:“你还不赶紧回来呀?!你媳妇要把我们老梁家的脸都丢光了呀!全村的光棍汉,还有她没睡过的吗?”
梁海洋咬着牙齿道:“看我回去,不把她腿给打折了!”
“儿呀!那钱我们不要了成吗?你爹说了,他的病不治了,瘫就瘫了。地留给你,回来安安生生种地吧,把媳妇给看牢!”
“钱马上就能到手了,那时候我就回去给爹治病,盖房子。否则我叫她看不起,也叫村里人看不起。”
“可是她天天往男人家里跑……娘的脊梁骨都叫人戳断了呀!”
“我马上就回来了,娘,你再等几天。”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啊?”
“好,不走了。”
梁海洋坐在住院部妇产科病房大厅,取出背包里的馒头,一掰两半,吃一半留一半,又喝几口水壶的白开水,对付过了中午饭。
对面的护士站里不时飘过来几束狐疑的目光,一个护士拿起话筒拨通了保安部,把声音压得很低:“这里是住院部妇产科病房,一个男的在这里晃了两三天了,既不是看望病人的,也不像是病人家属,我有点担心,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每家医院都会出现医疗事故,都会有人来闹事。上月有新闻报道说,某地一家医院闯进一个病人家属,拿刀把一个女医生给捅成了重伤。因此护士对所有可疑的人都非常警觉。
几分钟后,两个保安迈着飞快的步伐赶到。
走进大厅的时候,他们放慢速度,装作例行巡视的样子,从护士站前走过。护士用眼睛把梁海洋指给他们看。
两个保安走到梁海洋面前,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看病人来呀?”
“不是。”
“哦。是病人家属?”
“不是。”
“哦。来找活儿干?”
“不是。”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梁海洋见他们问得奇怪又唐突,不禁有些恼怒起来。
保安来之前,他脑子还在想去年春节回老家的时候,老娘跟他哭诉的事情。媳妇居然把野汉子偷偷领到家里来了。
他心里有火,本就不耐烦,再遇着这两个恼人的保安,更没有好气。“我是来找人的。”
两个保安对了个眼色,问道:“找谁?病人,还是医生?”
倘若是医生,八成就是闹事的。
其中一个紧紧盯着梁海洋,目光搜索他身上的口袋,猜测那里藏着什么样的凶器。
另一个朝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再次拨通保安部:“快,叫所有人都到妇产科病房大厅。”
大厅里的电梯门打开了,那门正对着梁海洋,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海洋哥。”
梁海洋朝电梯看去,那里走出来三个男人。头一个是同在工地上的老乡,正是他朝梁海洋打招呼。第二个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板。最后面的一个,左手提一个三层饭盒,右手拎一袋尿不湿,折向其中一间病房。
梁海洋眼睛一亮,犹如黑夜里饿狼见到了羔羊。那人左脸颊一颗黑痣,正是方峰。
梁海洋忽地站起,左手一指,大喝一声:“就是他!”右手迅速伸进裤兜。他的手正要抽出来,却被一旁暴跳而起的保安死死按住,另一个保安则合身压了上来,将他压翻在地。
电梯里出来的医生和方峰都吓了一跳。
护士冲医生大喊道:“谢医生,快跑!”
医生笔记板摔落在地,纸张飞满大厅,转身奔进电梯一旁的楼梯,一晃就没了人影。
梁海洋的老乡对保安大喊道:“你们干什么?!”
地上的梁海洋挣扎着说:“别管我。就是他,方峰!”
老乡扭头一看,立即想起了看到过的照片,便丢下梁海洋,向方峰扑去。
方峰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惊起了一身冷汗,把饭盒、尿不湿一扔,也奔进了楼梯。
梁海洋在工地是扛水泥的,蛮力惊人,竟从两个保安身下翻起来,右手从裤兜里伸出,是一部手机。
三个人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梁海洋顾不上保安,拨通了手机。“喂,老张,你在医院门口吗?方峰跑出来了,你赶紧带人截住他。”“喂,赵助理,我梁海洋。方峰在第一医院。你快过来。”
方峰腆着肚子没命地跑,身后追的人越来越多。他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老张带着四五个人把着胡同口,对他虎视眈眈。
“方经理,俺们的工钱呢?你给独吞了?”
“我没有!谁告诉你的?我根本就没有从叶亨达那里拿到工程款,哪有钱给你们?你管他要去!”
赵助理的车很快就停在胡同口。他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老方啊,可把你给找着了。老婆生了吗?”
“刚生。”方峰对他爱理不理。
“丫头还是小子?”
“关你什么事?算你狠,居然找了这些民工来。”
“嘿嘿,还是你狠,居然敢吞了工程款,还拖欠民工工资。方经理,你看看我身后这些人,拼死拼活干了快一年,就指望这些血汗钱。我要是现在走了,他们能放过你吗?”
老张等人撸起袖管,恶狠狠地盯着方峰:“快把俺们的工钱吐出来,否则就把你揍死。”他们的手臂一个比一个粗,方峰咽了咽口水。
赵助理又说:“不要忘了,你老婆孩子还在医院呢!我连你都能找到,要想找一个姓方的刚出生的婴儿,还不容易吗?”
方峰腿软了。
他拉近赵助理,低声道:“可是那钱,有一半叫我赌了。”
“什么?”赵助理感到不妙。
“今天这些人的工钱加上亨达公司的工程款,只剩下一半了。要是把这事告诉他们,我就完蛋了。老赵,我愿意把余下的钱给亨达公司,看在我老婆孩子的份儿上,求你救救我。”
“你赌光了钱,却让我们给你垫?”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把余下的钱还上。”
赵助理拿不定主意,他走出胡同,给叶亨达打电话,叶亨达自然破口大骂。
“叶总,现在怎么办?”赵助理问道。
“把他给我带回来。”
“恐怕不行,那帮民工不会肯的。”
“等着。”
赵助理回到胡同,梁海洋上前一步:“赵助理,你说过的,只要逮住方峰,就把钱给我们。”
老张等人本来冲方峰要钱,现在也附和道:“对呀,你们总有一个人应该给我们钱吧!”
赵助理满脸堆笑道:“大家辛苦了,今日能够捉到方峰,全是大家的功劳。现在他也承认了,确实是他吞了你们的工钱。可是他不可能把这么多现金带在身上,对不对?所以大家不要着急,我一定叫他把钱取出来,到时候就能发给你们了。”
梁海洋说:“那我们现在就去银行。”
“不不不,不能去。”
“为什么?”
“这个……你们稍微等一会儿,有人会把钱送过来的。”赵助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方峰疑惑地看着赵助理,难道叶亨达同意替他垫钱?据他所知,叶亨达以前可没有这么好心肠。
梁海洋等人安静下来。
三辆面包车拖着刺耳的刹车声在胡同口停下,十几个粗黑的汉子带着铁棍、铁条从中跳下,不由分说,揪住梁海洋、老张等人就打。
赵助理趁机拽着方峰就跑,把他推上了面包车。
前座一个男子转过头来,看着惊魂未定的方峰,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正是雷奎。
面包车风驰电掣,开到了叶亨达的写字楼。
“奎哥!这次多亏你帮忙。”叶亨达与他称兄道弟,拍肩搭背。
“哪里哪里!叶老板豪爽大方,我喜欢交你这个朋友。”忽然奎哥“哎呦”一声,左肩一斜。叶亨达本来握着他的肩膀,连忙把手臂一松,关切道:“怎么?受伤了?”
“小事一桩。昨日与城东的鬼头胡打了一架,被他砍去一块肉。不过,他也断了一条腿,还有五六个兄弟被我们给废了。”
他的脸上轻描淡写,周围听的人却心惊肉跳。方峰咽下一口水,心想刚才从面包车中跳下的十几个汉子,此刻正在胡同内干着同样的事情。倘若自己没有被拉出来,会不会也被“废”了?
叶亨达佯装镇定,问道:“江湖的事情,兄弟我不太懂。鬼头胡怎么胆敢惹到奎哥头上?”
“从年初起,他不断扩张人手,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钱,渐渐地就占到我的地盘上来,我就给了他一点颜色看看。”
“哦,是这样。那是他活该。”
“在我的地盘上,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包括你,小后生。”
奎哥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下子捏紧了方峰的后脖颈,就像捏起一只小猫。方峰顿时感到脖子所承受的力道,快要把骨头拗折了。
奎哥对他说:“好好听叶老板的话,不然我饶不了你!”
叶亨达把手提电脑移到方峰面前,上面是银行界面。“识相的话,立马把钱转过来。”
方峰抖抖索索地坐在电脑前,可怜巴巴地抬头道:“叶总,我把钱给你,你放过我,还有我老婆孩子。”
奎哥一脚踏在他座位的扶手上,说:“废什么话!”
叶亨达说:“转吧。我答应你。”眼底是一丝冷笑。
方峰完成了银行转账。
赵助理打了个电话,对叶亨达说:“确认过了,钱已经到账。”
“好。”
“那叶总,现在是不是把钱发给民工?”赵助理问道。
叶亨达朝方峰一抬下巴:“叫民工管他要钱去。想要我叶某人替他擦屁股?没门。”
“可是?”赵助理冒出冷汗。
“可是什么?!把他给我扔出去!告诉那帮工人,方峰拿他们的钱去赌,输了个精光。要想讨回工钱,就去找方峰。我们公司从来没有拿到过一分钱。”
方峰跳起来:“叶亨达!你刚刚答应我什么?!”
“我是答应放过你,绝不食言。可是我没有替那帮民工答应你。”他眼底的冷笑更盛。
“你!你这是过河拆桥,你卑鄙!”他后悔轻信了叶亨达这只老狐狸,现在落得身无分文还被那么多人追债。
进来两个保安,连拖带拉,把方峰架了出去。
叶亨达转脸笑对奎哥:“走走走,我请弟兄们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