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八夜总会。
更名为夜总会之后，酒吧利润一落千丈，月月都是赤字。但是客流量却比以前翻了一番，因为这里天天都有极低的折扣。
酒保看着一批接一批的酒从仓库里搬出，送往前台，叹气道：“新老板在搞什么？把酒卖得这么便宜，这不是等着关门吗？”
叶嘉不说话，心里却很明白，雷奎这帮人根本不在乎通过卖酒赚取的零头利润，他们在乎的是以夜总会营业利润的名义，把从吸毒者手中获得的毒资存入银行。所以，尽管夜总会在运营上不停地亏钱，可是表面看来门庭若市，外行人不会对增长的银行存款起疑。
但她纳闷的是，雷奎集团相当于毒品零售商，吸毒者则是下家即顾客，而上家批发商是怎么与雷奎集团交易的呢？这其中一定涉及到更大笔的资金，又是怎么通过酒吧洗钱的呢？
她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细节，回到夜总会楼上的办公室翻查账目，没有觉察自从进门以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夜总会换了老板之后，安小芸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尽管经常遇到搭讪，可她不敢跟任何男客人调笑，否则就会招来尖头的拳打脚踢。不过酒是管够的，所以她只一个人闷闷地喝酒，直到醉生梦死。
这天喝到一半上厕所，忽然在楼道拐弯处看见了叶嘉。她也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是自己被跟踪了？可叶嘉根本没有发现她，径直便往楼上的财务室去了，她便放下心来，跟上去看个究竟。
她看到叶嘉掏出一大串钥匙，用其中一把进入财务室，又用另外一把打开抽屉，取出一大叠账册，一页一页地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正觉得奇怪，叶嘉为什么会出现在夜总会财务室？忽然手机响起，把她和屋里的叶嘉都吓了一跳。
叶嘉猛地抬头，只见门口人影一闪，依稀是安小芸的模样，但又不十分真切。她连忙追出去一看，走廊里空无一人。
安小芸接起手机，尖头醉醺醺的声音传来：“妈的你死哪儿去了？给老子滚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摇滚乐声。
安小芸明白他大概是在楼下吧台，便说：“我马上就来。厕所呢。”一路小跑下楼赶去。
果然尖头正伏在吧台上，手里捧着一大杯酒。他最讨厌的就是等人，尽管安小芸只让他等了不到一分钟，可在他看来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见安小芸迎上来，他手中酒杯一甩，一大杯液体兜头泼到她脸上：“臭娘们，你怎么不淹死在茅坑？”
酒顺着头皮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有一滴流进眼里，热辣辣的生疼。她抬起手背去擦，还没擦干，只听“啪”一声脸上挨了一巴掌。尖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一边骂道：“擦什么擦？你这种贱人，只配给男人舔屁股。”甩开手又打了她两个耳光。
安小芸不敢动弹，更不敢吱声，否则会引来更激烈的拳脚相加。对待尖头的暴戾，唯一的办法就是顺从和隐忍。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朝这里看，有两个男客人朝这里挤过来，还未走近就被四个高壮的保安挡住。男客人敬畏地往后退开，保安气势汹汹地站在尖头面前。
尖头还要再打，阿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得啦！公开场合收着点，当心引来条子。”
尖头闻言方才作罢，丢开安小芸，跟阿四一块儿搓麻将去了。
众人逐渐散去，安小芸甩甩头发，擦干脸上的酒，在角落的沙发里坐下，点燃一支烟，对酒保做了一个手势。她狠狠抽烟，狠狠吐出眼圈，大口喝酒，大口咽下，很快就陷入迷糊微醺的状态。
在醉与不醉的朦胧之间，她偶尔能够回忆些许早年的时光，带来暂时的欢愉。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有生命的。然而这样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一个劲地头疼。她不知道这是由于长期大量吸食毒品，神经系统遭到了破坏。一般来说，吸毒者最容易被各种肝炎、肺炎、呼吸道疾病或者多种综合疾病夺去生命，即使侥幸逃过这些，最后面临的命运也必然是神经系统瘫痪导致的痴呆或者疯癫。
叶嘉见到走廊没有安小芸的身影，正暗自奇怪，到处查看一番，便听到了大厅里的动静，禁不住停下脚步往人丛中看了一眼，遂惊讶地看见了尖头打安小芸的一幕。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芸会出现在这里，而尖头居然也在，还殴打她，而她竟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她一时理不清头绪，赶紧挤开人群到安小芸跟前，尖头早已跟着阿四走远。
“小芸！你怎么样？”她急忙上前查看安小芸的脸。
安小芸迷迷糊糊地抬头，半天才认清眼前的人。
叶嘉却呆住了，安小芸失踪了一段日子，刚才在远处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轮廓，可是面对面一瞧，她却在一刹那之间产生恍惚，这是安小芸吗？
她的五官之中就属眼睛最美最灵动，眼波流转之中闪耀着动人的星芒。可是如今这眼睛沉寂如一潭死水，见不到一点光泽。
“你？”安小芸咧嘴一笑，往口里倒了一大杯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要报警抓住他。现场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叶嘉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安小芸笑了，笑得肩膀乱抖，却丝毫没有声音，看起来十分可怖。她说：“你还是这么虚伪。”
叶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问道：“我和你哥找你好苦。你为什么不告而别？”顿了一顿，又问：“你不会是……重新吸毒了吧？”
安小芸把手中的烟展示向她炫耀：“这里面掺了大麻，很爽的。你要不要？”她把烟嘴往叶嘉口中塞，被一把推开。
“谁给你的？”叶嘉说，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安小芸没有钱，哪来的大麻？
安小芸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烟圈。
“不会是……他？”叶嘉朝门口看了看，想起刚才尖头的身影，心头猛地一激灵，安小芸难道是委身于他以获得毒品？这怎么可能？
安小芸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酒，翘起二郎腿，欣赏叶嘉的表情。她像发现一块新大陆一样细细地观察研究叶嘉，揣摩她此刻的表情之下隐藏的心思。
现在的安小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容易相信的女孩，透过眼睛看到的一切，她都要习惯性地琢磨一番真伪，对于叶嘉尤其如此。
在桐荫巷的那一个晚上，叶嘉如何牺牲安小芸成全了自己，她记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叶嘉却依旧能够调动脸部所有细胞做出关心则乱的表情，这一点让她着实钦佩。
内心的惊恐让叶嘉变得结结巴巴：“尖头，你难道不知道，他就是那一晚在桐荫巷……”
“桐荫巷！”安小芸猛然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顿，接着从嘴里拔下烟，重重地摁在烟灰缸里。
叶嘉吓得闭上了嘴，面前的安小芸虽然不发一言，可是似乎有咄咄逼人的质问从她的眼中喷出。
安小芸却笑了，笑得很轻，也很温和，一点没有翻脸的意味。其实在她的心里，早已暗暗下定了决心。然而越是作出重大决定，表面上她越是云淡风轻，柔声道：“我哥还好吗？”
叶嘉如释重负：“他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吧。”她伸出胳膊就要触碰到安小芸的手。
安小芸的手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随风而逝，凉意一点点爬满她的脸庞：“跟他说不用找我，安小芸已经死了。”
“小芸，你胡说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放弃你自己。”叶嘉没来由地觉得手心出汗，背心冷飕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