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
一周之后。叶嘉的手机叮咚一声响,她一看,这个月的工资打进卡里了。哇,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兴奋地取出纸和笔,在上面写写划划。总共五千五百多元,分成四部分,还给何一阳两千,给安小芸治病一千,给赵姨一千,还剩下一千五百多,要支撑下个月的所有个人花销。
她傻了,五千五百,从前她哪放在眼里呀?还不够买一个包。可是现在无论怎么精打细算,好像都不够用。
何一阳凑过来:“干什么呢?”
叶嘉没抬头,继续皱着眉苦思冥想,说:“我欠的两千,要不分两个月还你行不行?我要先把小芸的病看好,这么点钱不够。”
“不是说了给你的嘛!”何一阳不屑一顾。
叶嘉没理他,继续算自己的经济账。这么一来,何一阳一千,安小芸二千,赵姨一千,自己还是只有一千五百多,也不知道够不够用。她长叹一声,重重靠在椅背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何一阳受不了,嚷道:“你这个女人,你让我很没面子知道吗?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何一阳多小气,让自己的女人为这么点钱计较。”
“我又不是你的女人。”叶嘉岔开话题,“海南岛的风光真是美啊!仙境一样。不过,奇怪的是,我现在却归心似箭。”
“想必是因为牵挂某人的关系吧!”何一阳幽幽地说,“在一片蓝天白云碧水的天地之中,又有我这样的佳人陪伴左右,不尽情享受一番,居然还牵挂千里之外的某人,真是不懂得珍惜!”
叶嘉不去理睬他的花痴之语,正好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只是“嗯”了几声,脸上却乐开了花。
何一阳撇了撇嘴:“某人的电话?”音调在“某人”二字加重。
叶嘉笑着点了点头。
“来接你?”何一阳又问。
叶嘉又点头。
何一阳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有一种出局的感觉?”
“你以前入围过吗?”叶嘉看着他。
何一阳“砰砰砰”地捶打自己胸部:“我好像心脏病犯了,哎呦我的药去哪儿了?哎呦!”
叶嘉忽然离开他朝前跑去:“我在这里!”
安大荃正朝他们走来。
何一阳幽幽地说:“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女人!”
叶嘉跑到安大荃跟前,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柔声道:“我好想你!”
安大荃有点难为情地看了看过往行人。
叶嘉不满地扭了扭身子:“还不抱紧我?”
安大荃只得轻轻环住她的腰。
“想我吗?”叶嘉笑道。
“嗯。”
“嗯是什么意思?想还是不想。”
“想。”
“有多想?”
安大荃挠了挠头皮,答不上来。
叶嘉吃吃地笑:“好了,不问你了。走吧我们回家!”
安大荃站着不动:“小芸离家出走了!我找遍了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她。”
“啊?!”叶嘉大吃一惊,“为什么?”
安大荃摇摇头:“她没跟我说,甚至没让我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就这么突然走了。”
叶嘉瞠目结舌,一时愣在那里。
跟上来的何一阳插话道:“好好的人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一定是有人让她受了什么刺激吧?”他斜眼瞧着安大荃。
安大荃错愕不已:“我能给她什么刺激?我当她姑奶奶一样伺候!”
“那她最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安大荃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什么,你们走后她就一直专心地看电脑里的画,电脑我也带来了。”
他取出叶嘉的电脑,叶嘉便打开画集一帧一帧翻看,最后定格在那幅桐荫巷素描之上。
李家。
赵姨给叶嘉倒上一杯白开水,失去了男人的经济支持,她连茶叶开销都要节约使用。尽管赵姨不愿意,叶嘉还是会经常把一卷钞票悄悄地塞在她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
沉重的阴云压在苍穹之下,将阳光隔绝在厚实的云层之外。屋里没有多少光亮,床上人的面容阴影密布。
他没有张开眼,叶嘉却能感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让她没有勇气直视,甚至深深垂下头去,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李叔,小芸知道了。”
床上人的面容依旧晦暗不明,但是安静的模样就好像早已预知一切。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叶嘉脸上落下,只有在老李面前她才能一吐心中的抑郁,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带来丝毫轻松。“是我害了你和小芸。”
自从桐荫巷那一夜之后,叶嘉做过无数个梦,梦见自己在老李和安小芸的坟前长跪不起,伏地痛哭。但那只是梦境而已,现实中她做不了任何事情来为自己忏悔,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路边。
华灯初上,城市的夜逐渐生动起来,处处上演着活色生香的悲喜剧。安小芸倚靠在树下抽烟,痴痴地看着烟雾弥漫,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不想回家,厌倦了漫长痛苦的治疗过程,更不愿意看见叶嘉,回想起她的假惺惺的关心照顾,就觉得反胃恶心。
她也不想见安大荃,对于她再一次丧失信心放弃治疗,他一定暴跳如雷。
她更不想去死,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要么是生出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要么是彻底失去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生死随时随地,不再在乎。面对滔滔江水纵身一跃的时候,她讨厌自己的一副躯壳,想的是如何惩罚它,可是如今她对自己放任自流,没有任何爱憎之心。
无处可去,换句话说,去哪里都可以,去做什么都可以。
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车里伸出一个光溜溜的头颅:“美女,跟我去玩玩呗!多少钱啊?”
安小芸喷出一口烟,对他视若无物。
光头男人嘿嘿一笑:“还挺清高啊!怎么着,看人下菜啊!瞧不上哥哥是吧?”
车里有女人的声音传出:“她是看你这车里带着女的呢!”
光头男人转身对后面说:“那你下去。”
女人骂道:“光头老五你猪脑子啊!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探出头来道:“妹子,姐姐我岁数大着呢,不跟你抢饭碗。”
安小芸看着女人不说话。
女人这时也认出她来了:“哎,怎么是你呀?我是燕姐,不认得了?”
燕姐打开车门,拉安小芸上车。安小芸没有拒绝,去哪里不都一样吗?
光头老五回过头来细细打量安小芸,垂涎三尺的模样全写在了眼睛里。
久别重逢,燕姐特别兴奋,拉着安小芸嘘寒问暖。
安小芸寥寥回答几句,不停地抽烟并打哈欠。燕姐对她这副症状再熟悉不过,很快取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这可是高级货,要不要试试?”
安小芸盯着药丸没有吱声。
燕姐奇道:“怎么,戒了?”
安小芸捏起药丸,放在鼻子前细细一嗅,芳香诱人,似乎从中伸出一根兰花指,把她的魂魄都给勾了去。她轻笑一声,把它放进嘴里。
光头老五打一个响指:“得了!接下来我知道该去哪里!”
车子把三人带进一个迪厅酒吧。震耳欲聋的金属摇滚音乐声中,无数个男男女女挤在舞池里疯狂扭动身体,霓虹灯球在头顶旋转,将人脸映成五光十色。
安小芸披散长发,发丝像弹簧一样蹦跳,她闭着眼沉浸在强劲的音乐节奏中,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跃动。
足足在舞池里跳了两个小时,她差点虚脱倒地。最后燕姐强行把她架出来,灌了一杯酒。
安小芸无力地歪倒在座椅里,乞求道:“燕姐,再给我来一粒。”
燕姐得意地抽着烟,拍拍她的手:“今儿不能再嗑了,不然就过了。”
安小芸发疯似的去夺燕姐的包:“过不过不用你管,死了才好呢!快给我。”
燕姐挥起一掌“啪”一声打在安小芸脸上,打得她冷静下来。燕姐冷笑一声道:“妹子,姐姐我是做慈善的给你白嗑药么?”
安小芸清醒过来,浑身上下搜罗钱物,把耳环、项链、香烟都交出来。
燕姐瞥一眼这些东西,全部推回到安小芸面前:“妹子,你不知道吗?你就是最值钱的。”
光头老五闻言,嘻嘻笑道:“燕姐说的没错。妹子你要是愿意,今晚我可以提供冰毒,包你满意。”
忽然门口的珠帘一掀,一个人走进来,笑道:“光头老五,哪里有便宜哪里就有你,这种正点妹子,几粒药就能买一晚上?”
安小芸一抬头,顿时浑身一激灵,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尖头。
燕姐笑道:“尖头哥,这妞可是我带来的。”
尖头一甩手,一个药瓶飞出去落到燕姐手里,燕姐拿起晃了一晃,里面的药丸刷刷直响。她干净利落地收拾起东西离开了包间。
光头老五不甘心地理论:“尖头哥,道上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戏,这妞是我先看上的嘛!”
尖头身后的保镖走上前,粗声粗气地说:“她答应你了吗?”
光头没说话。
保镖揪起他,一脚踹出了包间。
尖头在沙发上坐下,掏出一包锡纸,中心包着一小撮粉末,他取过茶几上的蜡烛灯台,把锡纸放在灯台上烤,慢慢地粉末融化为烟雾,整个包间溢满了沁人心脾的芳香。
安小芸贪恋地吸着烟雾,不由自主地朝尖头慢慢靠近,保镖伸手拦住了她。
尖头又掏出好几个纸包、瓶子,有粉末状,药丸状,还有针剂状,各色各样摆满一桌。“跟着我,管你一辈子。”
安小芸浑身颤抖,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带给自己的创伤、痛苦和仇恨,她已经无力去回想,如今她的脑海中除了毒品再无其他,包括任何尊严。为了去往那一个神奇的世界,她可以抛弃一切,牺牲一切,出卖一切。
尖头把烟盒伸到她面前,点燃打火机等候一旁。
安小芸抖抖索索地将烟叼在嘴里,凑到打火机上,就着尖头的手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