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
叶嘉提着一大袋食物来看安大荃和安小芸,刚到出租屋门口,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迅速隐没在一侧的巷子里。是安小芸。她怎么出来了?
叶嘉赶紧跑进出租屋,果然大门虚掩,门锁从里头被撬开,安大荃不在屋里。
大概是趁大哥出门的空隙,安小芸偷偷砸开门锁逃了出来。
要是不把她追回来,也许她又要去吸毒,那就前功尽弃了!叶嘉这样一想,赶紧追上去。
安小芸脚步很快,而且明确知道想要去哪里。叶嘉紧赶慢赶,还是把她跟丢了,她发现自己在一片废弃的工厂区之中。
周围偶尔有几个人出现,大多形容枯槁,眼神如幽灵一般毫无生气。
她越来越心急,这些人极有可能是瘾君子,安小芸一定是来找****了。
她一边给安大荃打电话,一边到处寻找。碰到路边垃圾堆里躺卧的一个拾荒人,她赶紧上前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像我这么高,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裤子,从这里走过?”
拾荒者想了想,忽然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残缺不起的牙齿,同时从口中吐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浑浊恶臭之气。他伸出手,手指捏在一处抿了抿。这是在要钱。
叶嘉尽量不去看他的漆黑长指甲,把一张十元钞票放进他掌心。
黑指甲朝东点了点,那里有一个四面锈铁的集装箱。
叶嘉心头一喜,赶紧朝集装箱跑去。没等她进入,只听“吱吱吱吱”几声怪叫,两只硕大的老鼠从黑暗中窜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定睛朝里看去,黑洞洞的看不清状况。
“小芸!你在里面吗?我是叶嘉!回答我。”喊了好几声,始终无人应答。
叶嘉打开手机里的灯光,光柱沿着直线往里射去。
她看到了几十双绿幽幽的铜铃一样的眼睛!幸而刚才老鼠从脚下蹿过的时候,让她有了心理准备,否则此时看到这么多的老鼠,她一定会狂喊起来的。
她退出集装箱,在偌大的厂区里找了半个下午,终于找到了安小芸。
她已经过足了毒瘾,此刻正斜躺在墙根下晒太阳。
叶嘉一把拎起她,推搡着往外走。
安小芸并不反抗,她一会儿神智清醒,一会儿又陷入幻象,浑身酥软,柔弱无骨。
叶嘉把她带到集装箱里,打开手机的强光灯射向天花板,光线遇到阻挡便向下方四周折射,把集装箱内部照得通亮。
安小芸睁开微微眯缝的眼睛,看到了几十只老鼠,正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乱爬乱挠。
再一细看,红色围巾之下,鼠群之中,竟然横卧着一具尸体!
那是个女人,血口大开,双目圆瞪,十指卷曲如爪,指甲在地上刨出十道爪痕,力度之大竟使得指甲末端朝外翻卷,可见死前的惨状。
“啊!”安小芸一声惨叫,本能地想要逃走。
叶嘉一把按住她的肩头,用力将她拖到尸体面前:“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安小芸看到尸体周围散落着针筒、针头等用具,尸体的皮肤表面黏湿,几条主要脉络呈紫黑色,再想想这条围巾的主人曾经是个吸毒者,便能猜想到她是因为吸毒过量致死。
黑市上出售的****纯度极不稳定,吸毒者每次买到的都不尽相同,也根本无法判断其含量。偶尔买到一次高纯度的****,最容易引起过量、过急吸毒致死。
“放开我!”安小芸拼命挣脱,连滚带爬地逃出集装箱,没跑几步便脚底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远处的拾荒者阴森森地看着她微笑。
叶嘉追上她:“你不是要吸毒吗?去呀!最后就是这个下场!你每吸一次,就是把自己往棺材里送一步!”
她从包里掏出一面镜子,立在安小芸面前:“你看看你现在,跟那具尸体有什么不同?!你已经半人半鬼了!”
安小芸一把打飞了那面镜子,抱着头哭泣。
“哭有用吗?你不想想你大哥,还有你娘?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她会不会宁愿当初没有生下你?”
安小芸嚎啕大哭,身体剧烈抖动如筛糠。
叶嘉静静地等着,直到她声音小下去,止住了抽泣,才把她扶起来。
安小芸抓住叶嘉的手,指甲深深抠进皮肤之中,她的眼睛周围红肿,当中布满血丝,从血丝之中射出一道微弱的光,那道光在说:“救我。”
“现在你能下定决心把毒瘾戒了吗?”叶嘉盯着她的眼睛,紧紧抓住那道光。
安小芸点了点头。
戒毒所。
医生给安小芸做了全面检查之后说:“本来这个病人在我们所里接受治疗已经取得良好效果,但是接回家后却使用了不明剂量的******。这种戒毒药是一种替代药品,需要极其严格地按照病人所需控制剂量,否则不但对治疗无效,而且是会上瘾的。”
安大荃一听这话,顿时懊悔不已,回想起来,安小芸实在痛不可当的时候,他曾经给她服用过几十毫克的******,紧接着她就立即镇静下来,出了一身汗之后显得心情非常愉悦。这可能就是过量使用药物的表现。
他紧张地问医生:“那现在怎么办呢?”
“建议立即停用这种药,用另一种********来治疗,这种药品价格昂贵,你们能承受吗?”
不等安大荃回答,叶嘉抢先道:“能。什么有效就用什么药,不要管价格。”
医生点点头:“好在病人现在愿意配合治疗,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她保持信心和意志力,这样的话希望还是很大的,你们可以乐观些。”
安大荃和叶嘉像是溺水之人看见了陆地,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进病房,安小芸正安静地坐在床上。
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她,显得异常瘦弱娇小,两块肩胛骨把衣服撑起两个尖角,像个十字架在风中荡来荡去。
叶嘉取出保温桶里的皮蛋肉粥给她盛上:“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来,快吃点。”
安小芸一口一口地喝着粥,泪水一颗一颗掉落。
叶嘉手指成梳,缓缓地梳理她的乱发,轻声安慰道:“安心住在这里,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接你回家。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记住你还要去幼儿园上班,给小朋友讲故事呢!”
安小芸抬起头,嘴唇蠕动,最终说出了一句话:“我还能去幼儿园上班?”
“当然可以。小朋友会喜欢你,你每一天都会过得很快乐,你能重新开始的,相信我。”她捏住安小芸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安小芸两眼通红,过了良久忽然说道:“我能叫你嫂子吗?我想叫你嫂子。”她心里把叶嘉当成了亲人。
叶嘉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你就是我妹妹,小芸,咱们都是一家人。”
说完她偷偷瞧了一眼安大荃,他似乎微微有点脸红。为了掩盖过去,安大荃连忙把手中的把手中的行李塞进床下:“这些是换洗衣物和个人用品,还有叶嘉特意给你带来了画笔、画纸,怕你在这里闷得慌。”
叶嘉暗地里白了他一眼,假正经!遂不去理他,打开一本画册,对安小芸说:“这也是为了兑现我的诺言。以后我会经常来教你画画,你在康复治疗之余要认真练习,把生活过得越充实越好。钢琴是没法带来了,也会影响别人休息,等你回家以后咱们再练。”
安小芸点点头,甜笑道:“都听嫂子的。”
安大荃笑道:“这么快就投敌叛国了!我守了你半个多月,你什么时候肯听我一句话啊。还打我呢,你看我脖子都快被你掐断了。”他拉开衬衫领口,果然有一道红肿痕迹。安小芸拒绝戒毒的那段日子,没少对他动手。
“你活该!我痛苦的时候,不得找个出气筒吗,不然你叫我憋死啊?不光我要听嫂子的,你以后也要听话!”安小芸一本正经道。
“反正我是地位最低的,你们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安大荃嘟嘟囔囔,脸又烧起来,连忙转身去打开水。
叶嘉对着他的背影一撅嘴:“情商这么低,活该这么大还没女朋友。”
安小芸笑道:“我哥在感情上就是特别内向,不善于表达,其实他心里可喜欢你呢。”
叶嘉闷闷不乐地坐下,再内向也是个男人啊,总不能姑娘家一直主动,他老是按兵不动吧?可是想来想去,一时倒也拿他没辙,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自有路了。但她天生一股倔脾气,心里暗自拿定主意,就算是高原上的水,她也要把他烧开了为止。
叶嘉和安大荃离开之后,安小芸跟其他病友一起到公共休息室看电视,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男孩。
安小芸看着他的侧脸轮廓,竟有些跟章觅相似,不禁陡增几分亲近感。她随意地问道:“你来这多久了?”
男孩看了看她,小声道:“昨天。”他名叫丁若,模样清秀,正脸倒不像章觅,只是那腼腆的神色惹起安小芸的怜爱之心。
“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安小芸笑道。
丁若好奇道:“很难戒吗?”他猜测安小芸为什么戒了又吸,吸了又戒。
“只要有信心,有恒心,一定能戒掉。”安小芸坦诚相告,“我第一次是不愿意戒,这一次下定决心,相信一定能成。”
丁若受她感染,也开朗起来:“那我跟着你,也一定能成。”
“嗯。我们一起努力。”安小芸问道,“你多大?”
“十六。”
“那你要叫我姐。”安小芸说,“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念书啊,怎么走上这条路呢?”
丁若垂下头去,神色忧郁。“跟同学去KTV,他们给我一支烟,说进口的很特别能玩得开心,我就抽了。后来才知道是大麻,可是已经离不开它了,其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了,就想着这东西。我妈发现之后把我狠狠揍一顿,休学一年,给送到这儿来了。”
安小芸默然,丁若这样涉世不深的孩子,被骗上吸毒之路着实令人惋惜。
“姐,你为啥?”丁若睁着清澈的眼睛问她。
“我……”安小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仔细回想自己吸入第一口****的那一刻,脑海中其实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意识,那意识告诉她手中的香烟并不是普通的香烟,可是那时她的心就快要淹没在痛苦的海洋,急需一双大手拉她出水。而这痛苦,又该怎么向这个小男孩诉说?
“没事,你要是不愿去想,就别想了。我也不问。”丁若像个大人似的安慰她。
安小芸苦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