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即便有倪红和何一阳相陪,即便已经从电话中得知了小芸的伤势,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躺在白色床单上的安小芸,叶嘉还是倒吸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伏在地上。
她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样子,左眼、右脸、整个嘴巴周围布满了黑紫色的乌青,一条弯曲盘旋的紫红色伤痕从唇角一直挂到下颌。眼皮肿起像一只婴儿的拳头,把眼睛挤得根本无法睁开。
章觅神情沮丧地垂头坐在床边,见到他们连忙打起精神来招呼。“小芸刚刚睡着,走,我们去外面说话吧。”
把三人带到走廊里,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医生说已经稳定下来了,目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后期可能会有心理上的创伤,注意避免刺激。”
叶嘉松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小芸身边必须有人照顾,你和大荃都是男人,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这几天就由我来照顾她吧。”
章觅没有推辞。安小芸脸上的伤尚在其次,主要是下体需要精心护理。他和安大荃做起这些事来确实不太方便。
“小芸我会照顾,这里不需要你。”生硬的声音突然砸在叶嘉身上,安大荃铁青着脸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
叶嘉有些迷茫:“为什么?我想为小芸做点事。”
安大荃不为所动:“小芸听说你爸出院,带了饭菜去你家。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才一夜过去,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为什么被人害?是因为她跟那帮人有仇吗?那帮人的目标到底是谁,难道你不清楚吗?”
叶嘉的手又发抖了,安大荃字字句句如大锤敲击在她心上。没错,安小芸有如此遭遇完全是因为她。要不是她,雷奎不会派人盯梢追逐。要不是她,安小芸不会连带着被逼入桐荫巷。要不是她,那两条岔道当中,也许安小芸会走一条通向主干道的路,而不会是死胡同,那她也就不会被逮住,那么今天躺在床上也许就不是安小芸。而她自己,正是因为安小芸被逮住,而顺利逃过一劫。
何一阳忍不住反击道:“这事能怪叶嘉吗?她也是受害者。你怎么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叶嘉眼里闪烁泪花,想到小芸,她真的非常心痛。“小芸的确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样。我对不起她,所以想要尽我所能为她做些什么。大荃,我心里也很难过,我真的没有料到事情会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安大荃仍然怒气冲冲的眼睛,她的泪水涌出来,哽咽道:“大荃,你是不是希望,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我?”
安大荃的眼睛一下子柔软了,脸部肌肉如武士卸去铠甲,一下子松弛下来,他转头进了病房。他没办法责怪叶嘉,但是看到妹妹遭遇非人的折磨,他觉得好像一颗心被生生剜去,痛得死去活来。
倪红轻声对叶嘉说:“嘉嘉,你是打算留在这里吗?”
叶嘉点了点头。
“那好,妈妈回去给小芸炖一锅鸡汤来。一阳,你跟我走吧。”
何一阳还想要留在叶嘉身边,禁不住倪红一再催促,只得跟着走了。
路上,何一阳仍在喋喋不休地数落安大荃:“一个大男人,只会迁怒于旁人,真是没有出息!”
倪红笑道:“小芸的遭遇确实令人痛心,更何况是大荃的亲妹妹,他作为哥哥,感情自然比我们要更深一层,想法有一点偏激也是因为在气头上,等到情绪过去就好了。对了,嘉嘉困难的时候,能得到你的照顾,真是谢谢你了。”
何一阳挠挠头:“倪老师,你这是哪里话。能照顾叶嘉我挺高兴的。你就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保证她不会再出事。”
他瞟了一眼倪红,小声道:“你要是答应让我一辈子照顾叶嘉,我就更高兴了。”
倪红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何一阳尴尬地说:“有这么好笑吗?我是认真的,阿姨。”他偷偷改了称呼。
“一阳,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如果叶嘉也同意,我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倪红滴水不漏。
何一阳泄了气,要是叶嘉同意,还用得着跟你说吗?
安小芸没睡多久就醒了,身体实在太疼,让她一点也睡不安稳。
她睁开眼,尽管这个动作与闭着眼没有多少分别,只不过是两片眼皮之间透出一点亮光。
她看到叶嘉正紧张地注视自己,便想要张开嘴唇,可是嘴唇麻木不仁,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她努力许久,最多只是把嘴角撬开一丝缝隙。
叶嘉把耳朵凑上去,竭力分辨她模糊不清的语音,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你后来……没有被抓住吧?”
她眼眶一红,咬住嘴唇,摇了摇头。她没想到安小芸醒来之后最关心的是这个。
安小芸点了点头,尽管非常用力,她的头看起来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随即又说:“我疼,到处都疼。”拳头大的眼皮下流出一股泪水。
叶嘉用纸巾一点一点地吸干泪水:“会好的。医生说了,你很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
她的泪水止不住:“章觅……叫他走。别让他看见我这样。”
安大荃走上去替她掖好被角:“别说了,连想也不能多想,多休息才能好得快,听话。”
他一抬头看到章觅正站在门口,想是已经站了一会儿。
章觅自从一听到安小芸受伤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昼夜不休在一旁陪护,心里没有想过别的,只是痛她所痛,感她所感。现在听到她的话,意识到她所受的伤除了身上,更深在心底。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遭受这般蹂躏,他心如刀绞,着实挣扎了一番,但是下一秒钟,他仍然镇定如初。
他走过去,把脸凑到安小芸的眼前,好让她从眼皮缝隙中看清自己,他柔声道:“傻丫头,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永远陪着你。”
安小芸嘴唇颤动,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眼角泪水滚滚而下。叶嘉根本来不及给她擦拭,刚擦干左眼,右眼又流出泪。
章觅笑着哄道:“别哭了,医生说了不能流眼泪,否则水肿更加退不了,以后还会落下后遗症。”这才好不容易止住。
叶嘉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也是满手亮晶晶的。她提起水壶:“我去打热水给她擦身子。”
擦身子的事情完全交给了叶嘉,安大荃虽然嘴硬,可是他确实需要她的帮忙。
当她把毛巾从他手中拿去的时候,他迟疑一下没有反对,只小声说道:“刚才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
叶嘉“哼”一声道:“知道就好!再有下次,定不轻饶。”笑着转身走开。
夜晚,叶嘉与安大荃同坐在一张小床上,背靠墙壁打瞌睡。
安小芸需要整夜打点滴,总有一人必须保持清醒,以便在点滴快要打完的时候呼叫护士。
身边的叶嘉双目紧闭,安大荃想起从前每一次见到她,都是精心装扮如一方贵重的传世玉玺,现在的她被连日来的惊恐和不安折磨,肤色暗淡,素面无光,就算是在小睡当中,睫毛仍然神经质地抖动,眼珠子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刻,也许她又在梦中遇到了什么惊吓。
他从身上脱下大衣,轻轻盖在她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