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街。
周末一大早,叶嘉一改往日爱睡懒觉的习惯,精心打扮好自己,倚靠在窗前,挑开落地窗帘静静地守候。
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传来,她知道等的人到了。
她推开玻璃窗,让风吹动纱帘,飘进屋内。一按遥控器,温柔浪漫的女低音充满房间。插上红色玫瑰和白色山茶,把花瓶摆在了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茶几上。
还特意挑选了一件丝绸质地的连衣裙,素雅但是极显身材。
把门打开一条缝,然后轻手轻脚溜进卧室。
安大荃摘下头盔,抬头看了看三楼。窗户打开着,人应该在的。作为保镖,是不是应该在楼下站岗呢?想想还是不行,至少要先打个招呼。
走上三楼,刚伸出手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没有关。
他心里一惊,不会又出什么事儿吧?撞开门冲进去,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叶嘉!”他大喊一声。
“在这儿呢!”卧室里传出声音。
安大荃用力一推门,“哗啦”一声,打翻了叶嘉手里的托盘,茶壶、茶杯、茶勺碎了一地,茶汤浇了连衣裙一身,茶叶沾得满腿都是。
安大荃愣了半天,嘴里挤出一句话:“你别动,我来收拾。”低着头,不敢看叶嘉,暗骂自己简直是一头鲁莽的水牛。
叶嘉把牙齿都要咬碎了,看着价值不菲的连衣裙,转身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她恨恨地说:“安大荃,你是故意的吧?!”
外面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啊!我都收拾好了,地上不会有碎片了,你放心出来吧。还有,我去门外守着,你要出去就叫我。”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不要走,陪我就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说。
半个小时之后,她重新打扮停当,跨上安大荃的摩托车。
安大荃回头问道:“去哪儿?”
“殡仪馆。”她神情默默,“今天梁海洋火化,我想去送送。”
安大荃点点头:“是该去送送。我也有这打算。”
二人无话,只剩马达轰鸣掩盖了伤感。
坐在安大荃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际,叶嘉能感觉到结实的肌肉下,跳跃的脉动和血液的流速,她心头卷起一阵波澜,从安大荃宽阔的后背传递出的力量,让她的心安定下来,她不知不觉地把头贴上去,紧紧倚靠在他的后背上。
殡仪馆。
高凤独自一人站在儿子梁海洋的身前。
与别人相比,他们俩显得异常特殊。没有动辄几十人、上百人的送别队伍,也没有鲜花、花圈环绕的遗体,更没有或者压抑或者高亢的哭泣之声。
只有高凤和梁海洋,两人都十分安静。
梁海洋的脸上,还有部分血瘀,遗体美容师也无法完全掩盖。
高凤的脸色,看起来竟不如她的儿子。
叶嘉和安大荃放轻脚步,走到梁海洋跟前。不久之前,这个人拿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可是现在看到他躺在这里,即将被付之一炬,叶嘉心里的滋味非常复杂。死者无法说话,但是倘若他能说,面对叶嘉,这个害死他的人的女儿,他会说什么?生者仍然留在世上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对叶嘉,他们又会说什么?
她看着梁海洋死寂的嘴唇,想要凝神倾听从那里面淌出的话语,可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惴惴不安地转向高凤。
高凤也看到了他们,她一边用青筋遍布的手抚摸儿子的脸,一边说:“你们一定很奇怪,这里咋就我一个老婆子?我儿死了,孩他爹没扛住,也跟着去了。我儿子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孙女,被她娘给带走了,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们给了我钱,如果不拿钱,就要了我这婆子的命。其实我这条命,本就没剩下几天了。要不要,都无所谓。但我还是要留着这命,把我儿子烧了,带回家去,埋进土里。然后在旁边给我自己挖一个坑,才算了结。”
叶嘉眼眶潮湿,她这才知道梁海洋的爹去世,老婆带着女儿出走,而威逼利诱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叶亨达指使。
工作人员走来推走梁海洋的遗体,准备送进锅炉。锅炉房的门刚刚关上,高凤忽然拔腿追去,口中高喊:“儿子别走!”
她的头重重地碰在锅炉门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痛,不停地用头撞门,直撞得额角流血不止。
叶嘉和安大荃连忙扶住她,工作人员打开锅炉门,想必是见多了类似场景,不理会高凤,朝叶嘉说:“再给你们一点时间,不过要快,后面排队等着呢!”声音中略带着一丝不耐烦。
高凤瞪着大眼,不顾披散的头发,一把攫住叶嘉的胳膊,身子几乎跪在地上,厉声嘶喊:“求求你!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吧!”她眼中布满血丝,仿佛整双眼睛都是红的。喊声之凄厉,若是在黑夜中听来,一定使人毛骨悚然。
叶嘉惊呆了,泪水哗哗流下,身子支撑不住,膝头点地,跪倒在高凤面前,想说一句话,却喉头哽咽怎么都说不出。
安大荃在她身边跪下,用手揽住她的肩头。她明白他传达的心意,是在说:“有我陪着你。”
她哭着对高凤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高凤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斜靠在墙根,眼珠变得昏暗浑浊,无光无亮,甚至分不清眼白和瞳孔。她闭着眼,摇了摇头:“你为自己说对不起,那用不着。你没错,也救不了我儿,你来了就够了。要是为你爹说对不起,那更用不着了。我们老梁家,从此以后都在阴曹地府等着他,哪天他要是来了,就叫他千劫万世,不得超生!”
叶嘉出一身冷汗,后退两步坐在地上。
工作人员推走遗体,铁门关闭,机器轰鸣,梁海洋顿时化作一股浓重的黑烟腾空而去。
安大荃把叶嘉扶到外面的长廊下,关切道:“你还好吧?”
叶嘉呆呆地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没事。谢谢你大荃。”
“谢我?”
“谢谢你陪我来送梁海洋最后一程,给我勇气站在这里。这样我以后再想起梁海洋这个人,就不会有遗憾了。”
“不用谢我。其实我也是来送他的。对于他的死,我也负有责任。我当时没有及时阻止你爸和雷奎,才导致大错铸成。刚刚在他的遗体之前,我请求他的原谅。但是我想,他的在天之灵不知几时才能安歇,杀人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恐怕他死不瞑目。”
叶嘉低下头,爸爸视人命如草芥的所作所为的确卑劣,安大荃说的话算是非常委婉了。“我真的没想到我爸他会这样。”
安大荃见她难过,心想自己又说得太多了。叶亨达再不济,叶嘉总还是他的女儿,父女关系血浓于水,听别人批评自己的父亲总是不好受的。便说道:“算了,叶亨达是叶亨达,你是你,我不会把你们相提并论。而且你还行,比你爸强。”
叶嘉苦笑:“谢谢你把我和我爸划清界限。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愿意接受我的聘请,做我的保镖?”
安大荃没有料到她会旧事重提,只得赶紧想一个借口来掩饰:“我在跆拳道馆当了三年陪练,又当了两年辅教,才有资格做实习教练,我不想放弃。”
“我没有叫你放弃教练的工作啊!不上课的时候给我当保镖总行吧?你就当是做兼职嘛!”叶嘉趁热打铁,不给他犹豫的机会。
安大荃不停地挠头,可是叶嘉缠着他不放,最后只得答应。
叶嘉嘴边荡漾起甜美的笑意,这么说来,以后一个又一个周末,她都可以跟他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