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郡(也就是千年以后的广州),为丘陵地带,地势东北高、西南低,背山面海,北面乃是丘陵山区。前面的海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南海了。
此时的南海城是华南地区的交通枢纽,岭南的通商口岸。整个岭南的经济、文化便集中体现在这里。
进了城,李玄霸简单问了张横几句,得知众人一切安好,唯独不能带货出城。而其他商队规模较小,又没有像张横那样收集的货物多,尤其是除了他以外没人收到三季稻。
李玄霸虽然明白这是冯盎针对他下的禁令,但暂时还真猜不透冯盎的意思。若是就这样直接去冯府拜见,人家不见是必然,即使侥幸见了,也肯定会落个被拒的局面。看来,此事还真急不来啊。
满街的粤语,李玄霸听的云山雾罩,虽然他也多少懂一点,但真跟人家对话可就露馅了,好在身边还带着张横这个翻译。
想明白了这件事,李玄霸就不急了。干脆先乐乐再说。
众人居住的客栈旁边是一个书坊,不是卖书的书坊,是说书的书坊。李玄霸从前面经过的时候,那熟悉的粤语旋律充满耳边,便不由得兴起了听书的兴趣。
让张横安排人把亲卫带去客栈,他和张横、王伯当、凌云、秦猛一起进了书坊,这是一栋两层的木楼,中间靠后是说书人的所在,前面和两边摆着十几张桌案。
五人找了一张最大的桌案坐下,许是临近午时,书坊里听书的人不是太多,拢共也就二十几个人。
此时,中间的书案后坐着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先生,他微闭双眼,双手抱着一把琵琶,弹几下就唱两句,那神态极为投入。其人语调苍凉,然而慷慨激昂处却又震颤云霄。
就连李玄霸这个听不懂的也是被调动了情绪,禁不住叫了一声好。
接着他就转脸问张横:“他唱的什么?”
众人先是一呆,接着大笑不止。
旁边的人都看向了这边,一脸的怒目而视。
几人赶紧止住了笑声,张横低声给他们解释起来。
原来,这说书人唱的是“谯国夫人暗计智挫李迁仕”的故事。李玄霸对这个故事还真不熟,仔细听了张横的解释,才明白这只是谯国夫人生平事迹的一角。然而这样的故事却最能吸引人。
听到台下听书人的喝彩声就能知道谯国夫人是多么受人爱戴了。
不久,书说完了,众人纷纷解囊,临到李玄霸一桌时,李玄霸看了看收赏钱的那个小二,对他笑了笑,问道:“你们能说全套的谯国夫人的事迹吗?”
刚要让张横翻译,小二笑道:“公子想要听全套的谯国夫人事迹?”口音虽然带有浓重的粤味,但也足以让众人听懂。
李玄霸讶道:“你这北地口音不错啊?”
“嘿嘿,小的整天介跟北地来的贵客打交道,倒是学了些。”小二陪笑道,“公子想要听书,还是要与先生谈谈?”
李玄霸说道:“那你就请先生来来聊聊。”
李玄霸不知道这儿说书的规矩,你若想要听全套的书,得付出高价,同时还要把书坊的座位请满了人,先生才会说,这叫包场。这位老先生乃是南海郡的说书大家,包他一场的费用可不低。
但此老年事已高,手下已经收了几个弟子,业已出师,他自己等闲不会轻易出场,只是因为留恋书坊,且又闲来无事,时不时地来玩儿玩儿罢了。
小二把李玄霸的话告诉了他。老先生大为惊讶,倒不是因为李玄霸的大手笔,而是这包场听书乃是极为费神的事,在这南海,一年也难得碰上一回,除非主家爱听书,还得是恰逢大喜事才会包场,当然,大多是包给那些闲汉听的。
他在李玄霸叫好的时候就远远地打量了他一下。看李玄霸的衣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但年纪轻轻的,竟真的能坐得住听书?好奇之下,老先生便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了李玄霸的桌旁。
李玄霸等人见他到来,已经站了起来,请老先生坐了。李玄霸才道:“适才听先生说书,如闻天籁,先生乃是个中高手。”
老先生谦虚道:“不敢当,公子谬赞了。”一口的纯正北音。
小二在旁边举起了大拇指,说道:“咱家老先生在南海郡可是这个。”
老先生嗔道:“休要胡说,还不去?”
小二讪讪告退,李玄霸随手扔了一个银饼子扔给他。小二登时乐得眉开眼笑,连声说道:“谢公子赏。”
李玄霸对老先生说道:“先生浸淫此道已久了吧?”
老先生似是在回忆,缓缓说道:“老夫六岁跟随先父南来北往,说书谋生,现今已是六十六岁了。一转眼已过了一甲子了。”
李玄霸赞道:“数十年如一日,先生好耐性。”
“呵呵,”老先生笑道,“无他,唯兴趣耳。”
李玄霸拍手笑道:“岂不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凡能有所成就之人,也是唯兴趣耳。”
老先生赞道:“公子此言有理,道尽了世间人成功的真谛。”
“公子想要包场?”老先生问道。
“非也,”李玄霸笑道,“先生年事已高,小子不敢多劳烦先生,与先生此等高士畅谈即可,包场一事不提也罢,还请先生见谅。”
“哎,老夫这些年确实精力有所不济,公子若是包场,老夫还是要推辞的。”
听了这话,众人纷纷笑了。
李玄霸给他斟了一杯茶,老先生也不客气,浅浅呷了一口,李玄霸说道:“方才听老先生说起这谯国夫人,先生可否简单聊聊?”
老先生笑道:“想必公子对谯国夫人也有所耳闻,但世人所知道的谯国夫人乃是表象。大多只是知道夫人的功绩而已,唯老夫对谯国夫人甚为了解,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经过,因此,此地人等都喜欢老夫说谯国夫人的书。”
李玄霸不解,此老的语气极为肯定,但一个说书的怎么可能知道那些秘辛。
看到李玄霸的不解目光,老先生笑道:“先父曾经做过高凉太守冯宝的幕僚。”
想起谯国夫人的丈夫正是这位高凉太守冯宝,李玄霸登时释然。
李玄霸接着说道:“我一路从长安来到南海,跨越九嶷山方知岭南政治清平,百姓安居乐业。”
“呵呵,”老先生笑道,“此乃谯国夫人功绩。”
李玄霸道:“愿闻其详。”说着,暗示张横去准备酒菜。
须臾酒菜到齐。老先生说的兴起,与李玄霸等人边吃边聊,把谯国夫人的事迹说了个底儿掉,李玄霸方才知道自己的无知,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东西能信的还真不多,自己这是被骗了多少年啊。
这一说一听,可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幸亏不是正式说书,否则,老先生还真未必有精力说这么多。
待他说完,众人齐齐长出了一口气,不由对这位谯国夫人倾慕不已。
李玄霸郑重说道:“事国以忠、亲民以德、行政以仁、治兵以义、恩播百姓、威震南天、深受爱戴。真乃世间奇女子。”
老先生大吃一惊,赞道:“公子大才,短短二十八个字就评价了谯国夫人的一生,受教受教。”
李玄霸丝毫没有回应,仍自低语道:“可惜可惜,小子晚生了数十年,恨不能当面见识见识这位传奇的谯国夫人。”
老先生笑道:“公子何出此言?谯国夫人隐居谯山,您去拜见就是了。”
李玄霸闻言先是大喜,转而忧郁道:“恐怕人家未必见我啊。算了,奢望而已,人之一生哪能事事全美。”
老先生笑道:“公子豁达。”
李玄霸摆了摆手,没再说话。他是在想如何能见到谯国夫人。
老先生见李玄霸有了心事,便不再多谈,起身告辞而去。
众人又闲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了客栈休息。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说书的老先生出了书坊就直接去了城外的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