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虽然不知道要见自己的是谁,也能猜个大概。跟在那个女子后面上了二楼,到了牡丹花阁,女子进去禀报,李玄霸等在外面,也没听到里面的人说话,就见阁门打开了,女子身影出现在门边,低头延请。
李玄霸深吸一口气,跨步进入了门内。酒楼的阁间一般不大,这个牡丹阁却是较一般的阁间稍大了些。中间一个长几,两侧各分布三个桌案,面向阁门的是一个稍大的案几,案几均是红檀木所制,价值不菲。门帘、窗帘都是金色,衬得阁间明亮高贵至极。中间的案几后端坐着一位华贵妇人。杨吉儿陪侍在她身边,脸色绯红,神情扭捏,看来,已经被训过一遍了。
李玄霸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妇人,只见她穿着牡丹花绣的襦裙,金花薄纱罗的胸带搭在肩上,又旋于臂间,如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金凤步摇。双目明亮如深秋潭水,粉面含威却是不露丝毫痕迹。看到这儿,李玄霸要是再猜不出这位是谁,两辈子可就白活了。
李玄霸虽然未见人就已猜出要见自己的是谁,可是真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却仍觉意外之极。
此刻,华贵妇人开口道:“赵王别来无恙?”
糟了,这句赵王喊的他心肝儿一颤,不敢再犹豫,稳了下心神,站直身子,抱拳躬身,“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说道:“小侄李玄霸见过婶母。”
华贵妇人听到李玄霸把婶母叫了出来,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心中暗恨,臭小子,以退为进,好高明的脱身之计啊。
杨吉儿暗暗给李玄霸竖了竖拇指。却被妇人一声轻轻的哼声吓了回去。
没听到妇人说话,李玄霸自然不敢起来。
良久,听到妇人轻轻笑道:“起来吧,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李玄霸松了口气,肯说话他就有招对付,怕就怕她不说话。闻言起身,站到夫人侧前方,躬身道:“小侄不敢妄加猜测。”
“呵呵,婶母都叫出来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说吧,臭小子。”
李玄霸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笑颜和杨吉儿有几分相似,心下暗赞。整理了下思绪,方开口说道:“小侄是从几个细节之处猜到婶母身份的。”
“哦?愿闻其详。”
李玄霸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闻言背起双手,在阁中踱步,说道:“第一个破绽出现在那位侍卫身上,当时他和我起冲突时没找任何理由,这本就不合情理,冲突起时,却明显留有余地,即使后来愤怒到极致,也没有拔刀,吉儿一声放肆就让他把刀放下,可见他是认识吉儿的,认得吉儿说明他可能出自皇宫。至于吉儿不敢明说,恐怕她那时已经猜到是您了。”
妇人点头说道:“有理。”
李玄霸接着道:“第二个破绽,我是从这位宫女姐姐身上发现的,她的打扮虽然素雅,气质却极为高贵,走路有节制,步伐均等,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训练出来的。再加上她出来后一句话就能把吉儿哄走,不是绝对信任的人,吉儿是不会这么听话的。”这句话看似分析,其实暗中捧了萧皇后一把。
妇人看了他一眼,道:“也有理。”
李玄霸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这第三,我能看到的太多,就不一一赘述了,简单说几个细节吧。您身上穿的牡丹纹饰的襦裙虽然常见,但做工非是寻常人家可比,说明您身份确实高贵,头上戴的金步摇,乃是飞凤,也只能出自皇宫。再加上能让吉儿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伺候,还有,吉儿与您又长的有七成相似,我要是再猜不出您就是伟大的萧皇后,就真该死了。”
“呵呵,”萧皇后笑道:“看来,世人果然传言有误。只是,小子,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哗众取宠呢?”
“啊?我以前见过您么?”李玄霸郁闷,“呃,自遭雷劈,很多事是真记不起来了。”
“嗯,这也说得通。”萧皇后道,“只是,我是该称呼你赵王呢?还是玄霸呢?还是玄霸呢?”
萧皇后这句话让李玄霸突然有了一种明悟。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赵王还是李玄霸,是雷劈前的李玄霸,还是穿越后的李玄霸。此刻,萧皇后恰如打开金库的钥匙般,让李玄霸心中完全豁然开朗。
李玄霸眼含感激,跪下郑重说道:“李玄霸就是赵王,赵王就是李玄霸。谢皇后娘娘点悟。”
萧皇后眼角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欢喜,孺子可教。
杨吉儿眼看事情出现转机,赶紧转到萧皇后面前,提起裙子说道:“母后,您看,这是小三儿给我设计的靴子,好看吧?”说着转了转身子。
萧皇后眉头紧蹙,斥道:“女孩子家家的,成何体统。还不放下?”
遭到训斥的杨吉儿伸了伸舌头,赶紧把手放下。又跑到案几前拿起博玉轩送的木盒,解开包袱,打了开来,说道:“母后,这是小三儿专门给你设计打造的耳饰,我给您带上。”说着,从里边挑出一幅,殷勤给萧皇后带上。
李玄霸这才明白,原来杨吉儿拿走的耳饰图纸也是博玉轩做的。他对杨吉儿的做法大为感激,能让一个女孩子帮你圆谎,这种深情自不必再言。只是,看到杨吉儿给萧皇后挑的耳饰,不由心中得一叹。
果然,就听萧皇后哼道:“好了,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这种耳饰也是我带的?青鸾,不要辜负了玄霸的心意,收起来吧。”尤其玄霸两个字说的极重。
杨吉儿和李玄霸自是听出了其中韵味,杨吉儿脸色绯红,低头扭捏。李玄霸尴尬直笑。
萧皇后心道,真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只是这小子性子过于跳脱,却需要敲打敲打。
想到这儿,便说道:“玄霸,既然你叫我婶母,有些话婶母就不得不说了。”
李玄霸见萧皇后说得郑重,便要躬身请教,萧皇后摆手道:“自家人说话,不必那些俗礼,你且先坐了。吉儿,你也坐下。”
二人依言坐在萧皇后左右。萧皇后说道:“当年,赵王金殿大战宇文CD,因而名扬天下,我为之喜;紫金山遭雷劫,我为之忧。”李玄霸拱手礼谢。
“后来,听窦姐姐和吉儿说起你的变化,我为之惑。今日见你,我之惑顿解。玄霸,你性子跳脱,不愿为世俗之礼约束,行事不拘一格。然身为男子,却有自己的坚持,我见之也是欣喜。”
“我本意欲安排侍卫试探与你,你明知事有蹊跷,却仍强自为之,可见你之狂妄。然须知柔不可久,刚而易折。”李玄霸醒悟,点头受教。
“方进阁内,我称你为赵王,你便呼我为婶母,以退为进,化解自如,可见你之聪慧。然则春风化雨始知雨下,绵里藏针终显针锋。你可明白?”李玄霸领悟,神情愈显自然。
“方才你告知我等细节之时,居然脚踏案几,极为投入。在旁人眼里,恐怕一顶年少轻狂的帽子你是逃不掉的。要知道,成大事者,冷静为最大因素。”李玄霸汗颜。
萧皇后脸露微笑,继续道:“你哄吉儿的话我也听到了,呵呵,想你那二哥,聪慧之极,千年难遇,这种话他也是说不出来吧。可见你油嘴滑舌,哄死人不赔命。我担心吉儿以后拿捏你不住啊。”李玄霸没有地缝可钻,只能拱手道歉。
萧皇后看了看吉儿,轻叹一声:“当年我遇到陛下时,陛下壮志酬心,英明神武,只是性子过于急切,偶遇挫折便会一蹶不振。吉儿样貌随我,聪慧却如陛下,可能只有在你身边才会显得愚笨无知。玄霸,你可知原因?”
李玄霸沉思一下,说道:“心依亲人,性便愚笨。”
“不错,我的意思你可明白。”萧皇后道。
李玄霸起身离案,长揖不起,感激道:“玄霸明白,必会珍惜眼前之人。”转而陷入沉思。
萧皇后见李玄霸静思,知道今天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便任由他思考,不再多说,起身唤了青鸾,又对杨吉儿说道:“跟我回宫。”未容她质疑,起身便走。
杨吉儿急切看着李玄霸,希望留下来,然李玄霸已经对身外之物视而不见,哪里还能注意到她?
萧皇后默叹一声,只能强制杨吉儿跟她回宫传授御夫之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