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岂可礼失求诸野
孔嗣悊大惊道:“父亲莫非是要这孩子出仕?”“不错,正是此意。”
“父亲,孔家世代家学自治,纵使形势所逼迫,也不过是挂名而已,并不参与国事,故而才有超然物外之文宗地位。如今若是····恐惹大祸啊!”孔嗣悊并不同意。
“家学自制,不参与国事也不假。但是,什么超然物外,什么恐惹大祸,哪有此事。依我看,是你这几年只处理家事,鼠目寸光了吧!”老人目光灼灼,仿佛洞穿孔嗣悊的思想一般。
“父亲,我·····”尚未说完便被老人打断:“君子疾夫舍曰欲知而必为之辞。”孔嗣悊羞愧的低下头。
“哼,莫要忘了汉之陈元龙,纵使,智谋过人,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但一心巩固家族地位,不解天下大势,到头来不过曹氏眼中的内仓而已。纵然良田万亩,富可敌国。不过为政者一枚棋子而已!”老人说完孔嗣悊已经是满头冷汗。
望着孔嗣悊,老人语气略有缓和。旋即又叹口气“何况,疾行之车,厢内飞虫纵使再善于飞行,又怎么可能,摆脱御者既定的航道?”老人语气满是无奈。
“父亲是说,朝廷那边···可是颖达不是已经出仕了吗?至于·····”孔嗣悊一脸焦急的问道。
“嗣悊你还是不理解为政者之心啊。秦王李世民雄心勃勃,注定不是安于一个区区秦王之位的人,注定容不下他那两个哥哥。我让颖达出仕,岂是贪恋一个区区十八学士之位。这是孔家的选择,也是整个齐鲁世家的选择啊。”老人缓缓开口。
“父亲认为秦王李世民会做皇帝?为什么?以目前形势来看恐怕····”一旁的孔嗣悊小声小心的问道。
“哈哈哈,区区帷幕焉能阻日月之明光。混沌晦暗之天,是昼前之晨曦亦或是夜前之黄昏,世人多不能分辨。为父眼中,自由计较,不消多虑。纵使关系天下众生,天机重大,难以策筮龟卜,为父心中,自有明镜。”老人轻抚长须,颇为得意。“嗣悊,尽信书不如无书。遇事莫要执着于书册。天下大势,还需你自己判断才是。”
“父亲教导的是。”孔嗣悊虚心接受了。擦了擦冷汗。
“嗣悊,礼失求诸野,何解?”老人没来由突然问一句。
这是孔子的话,“礼制沦丧后,要到民间求访”,随便一个士子都可以轻易解释。但是此刻孔嗣悊却不敢妄下论断,因为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笑一个小小的问题此刻竟然难住了这个堂堂孔家家主。
“父亲是要解释帝王心术吗?”孔嗣悊小心问道。
老人望着谨慎的儿子,轻笑道:“非也,非也。就问你它的本意。”
然后老人郑重地说:“礼失求诸野,是王者之仁术,却是我等士人之耻辱,应于孔氏,更是如此。”
“中土乃儒术兴盛之所,我孔氏乃儒道之正宗也。如今乱世将平,真正是汉后之盛世。然而乱世长久,天下典籍经文散佚流离,各家各派解释错综,乃至《尚书》一册,竟然译本不下百种。所以我才让颖达出仕,游学吸收各家所长,以正天下儒道。”老人顿口气,又说道:“礼失求诸野,可以是我等士人学习之妙方,所谓‘必有我师’,良言也。但是,士人,尤其是我孔氏,有责任阻止它成为圣王治国之策。试想:如若王者礼失而求诸野,我等士人何颜面再上祖宗之丘墓?礼失求诸野,那要我等何用?”
“五胡之乱世,大量中原庶士避居凉地,如今,该地之儒术传承,应当是颇为完备了。可是,一母所生之同胞兄弟尚有千差,何况是百年之乱世,凉地之儒,难以称其为中原之儒了。须知,打天下在剑锋,治天下在笔端。为父不是偏见学术:我恐其进入中原,国本有差,妄行之下再起乱世啊!天下安定,万民之愿啊!外儒之治中原,犹如中原之儒治理蛮夷啊。急于求成之下,如猛药治重症。所苦者,百姓也。”
“所以,治国之人,必须是我中原之儒!与其假手于人,不如我孔氏一力承担。至少,天下士人,尚且以我为尊。国内反对之人,总是少数。”他不理沉思的孔嗣悊,继续说道:“更何况,僧道两家蠢蠢欲动。道家还好,毕竟是我本土之教派,清静无为。至于释家,南朝建一浮屠塔竟然耗费数年之国赋。所费奢靡,闻所未闻。为父未习佛经,或许佛法自有独到处,但僧不知国事,如此动摇国本,与国非是善道啊。”
“或许确如秦皇之长城,功在万世,至今诗人尚有颂功者。然而,当时劳苦之民,何人见了?空谈,误国之因啊。民才是国本,如今民上是氏族,氏族之上更有官家,官家上有皇帝。官从氏族中出。如此纵使九五之尊,也多受氏族掣肘。移风易俗,才能阻止氏族大兴佛老,育化万民。”
说完,老人摆摆手:“为父累了,今日不能眼见孙儿出生了,明早再说吧。”
继而起身道:“谦,这孩子,叫孔谦吧!”语气虽缓,但表情却十分严肃,不容质疑。
“谦,艮下坤上,地下有山。高山潜处地下,不扬己能。坤卦六三爻变卦为谦。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劳谦君子,万民服也。“父亲打定主意要这孩子出仕啊。”孔嗣悊心中满是担心之际,耳边却传来父亲的话:“不久,颖达该来了.”
孔嗣悊走到院中望着北斗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哇~~哇~~~哇~~~“产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孔嗣悊望着高升的天权星,微微一笑,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