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黑,风略高,依旧杀人夜!
小树林中。
莫修看着身前十丈开外的一名男子,嘴唇紧抿,眸中不带一丝情绪,尽管知道对方的修为臻至金丹境巅峰,又是门中的天才,实力远胜于自己,但执剑之手亦不曾有分毫动摇。
沉默良久,他终于问出了一句很符合此时的意境,也很老套的话:“为什么!?”
“裂天剑宗,不需要两个绝尘剑剑子!”莫修前方的男子开口,这名男子背负着一把长剑,伫立在从树荫缝隙倾泻下的月光中,显得格外出尘,口中说出的话语亦是如他的形象一般,不沾染一丝烟火。
绝尘剑意,是裂天剑宗最具威势的剑道大意,古今领悟者甚稀,而这一代裂天剑宗的核心弟子中,有两人领悟了这一剑势的意境,一个是眼前的男子,名为洛河,还有一个,便是莫修的兄长,其名为莫问。
“我并未领悟那一剑!”莫修开口,他身上的剑势逐渐攀升,虽然不强,却自有一番犀利,他语气平静道:“你不该找我!”
“莫问已经领悟了,而且其造诣较之于我还要略胜一筹!”洛河开口道,他身上没有任何剑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但莫修知道,这恰恰是领悟了绝尘剑剑意的根本体现。
绝尘剑,号称根绝凡尘,难寻丝毫轨迹,修到深处,一剑可裂天,裂天剑宗,正是由此而得名。
莫修之所以从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内门弟子,晋升为宗门的执法长老,所依靠的便是其兄长莫问的超凡天赋。
想到洛河是为了自己的哥哥而杀自己,莫修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与兄长在宗门内齐名的的天才剑子实在是太过幼稚,“你觉得这般做便可以毁了我兄长?他是他,我是我,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孩子气了。”
“他会发疯!”洛河淡然道,“所以你死了,他也便毁了!”
莫修沉默了下来,自己与兄长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无比深厚,倘若真的死了,很可能会如洛河所说一般,让自己的兄长陷入疯魔之境,届时,后果难料。
莫修很想活下来,自从十年前他闯入一处剑冢,看到了那剑冢中的石壁上的一剑后,剑道之上再无丝毫寸进,他很想看着自己最为尊敬的兄长承载着自己的梦想,走上剑道巅峰,但他知道他今晚大概肯定会死,所以想要给眼前兄长的宿敌添堵,于是他平静道:“你也毁了,修剑最重心境,你手段如此卑劣,你的剑心也会染上尘垢,亦难有大成就。”
洛河摇摇头,眸子清澈无比,终于坦言道:“其实我并非有意杀你,只是出山门执行任务,碰巧遇见你,所以顺手斩了!”
莫修看着对方的眼眸,发现对方眸子中不带半点犹豫与阴暗,分明是无愧于心的表现,于是明白了洛河的所言的确为真。
修剑者重的是在剑道之上的感悟与运用,自己虽然与他同为金丹期巅峰,但却远远不足以担任内门执法长老如此重要的职务,所以在他眼中,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宗门蛀虫,因此杀了自己,便是为宗门除害,自然不会有丝毫愧疚。
轻声一叹,莫修不再耗费唇舌,手中长剑轻颤,发出一声低浅的嗡鸣,一抹寒光匹练迅速掠过虚空,随后一道剑气斜贴着地面朝着洛河斩去,刹那间,身旁的树木瞬间被那道剑气所带的势给尽数连根拔起,而地面亦是被斩出一道深深地划痕。
莫修足下轻轻一跺,在挥剑的同时,身形消失在原处。
洛河没有看那飞来的剑气一眼,自然垂下的右手只是轻轻一抬,那道剑气便湮散在空气中,而莫修的身形在他身前一丈处的上空陡现。
莫修的身体停顿在半空中,瞳孔剧烈收缩,他发现自己的金丹已经被斜劈为两半,手中的剑停在半空中,再也无法斩下。
“一剑绝尘断阴阳,你以为只是说着好听么!”洛河轻笑道,看着莫修的双眸,微微摇头:“曾经被称为宗门第一天才,连我都要仰望的你,如今,实在是太弱了。。”
语罢,洛河从容地转身,然后迈动脚步往树林外走去,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拔剑,从战斗开始到结束,他只是轻轻一抬手而已。
身体的法力与力气迅速流失,莫修静静地看着洛河的背影,一串血花在后者转身的刹那,于他胸前绽放,喷洒出大量的鲜血。
没有了法力的支撑,莫修再也无法保留浮空的状态,他的身体在落下的过程中断为两截。
鲜血顷刻间蔓延了莫修身体下的地面,莫修原本收缩的瞳孔变成了死灰色,然后开始散开。。
生与死之间是大恐怖,没有人知道死的感觉,此刻莫修知道了,一股恐怖的黑暗与宁静袭来,令得他仿佛寄身于另一片世界,除了他的意识外,没有呼吸,没有疼痛,有的只是广袤的黑暗与似乎永恒的宁静。
这黑暗,黑暗到了极致,这宁静,也宁静到了极点,而也是在这宁静与黑暗中,被莫修的意识所理解和容纳,往昔那些晦涩的剑术奥义在此刻变成了最原始的符号,最终化作一把似乎由白光凝聚而成的白色光剑,将莫修的意识吸入其中,斩破黑暗,没入莫修识海上空漂浮的一把古朴的小剑中。
这把小剑,正是莫修的剑胆。
剑胆是呈剑胚状,看上去笨重而无锋,像是被凡铁打造,然而,就在那融入了莫修意识和其所领悟的剑意所形成的光剑之后,剑胆像是拥有了灵魂一般,蓦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原本无锋的双刃变得锋利无比,刹那间冲破识海与其身体,眨眼间没入虚空之中。
“嗯?”刚走了两步的洛河猛然转身回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垂下目光看了莫修的尸体一眼,不由得自嘲一笑,自语道:“这等废物,如何能修出剑胆,定是我看错了。”
将心中莫名的悸意抹去,洛河不屑地想着,剑胆,是修剑者最难凝炼出的东西,自己的师尊实力惊世,都不曾凝炼出来,莫修以前再如何惊艳,现今却不是自己一合之敌,又如何能凝炼出来。
身为绝尘剑子的他,是高傲的,所以他看莫修不顺眼,便杀了,而也是因为看莫修不顺眼,所以连他的储物戒和长剑看都不看一眼,便洒然的转身离开了树林。
月明星稀,万物应该早已栖息,然而金丹修士通体无垢,其血肉有大补,所以在洛河离去不久,便有数只未通灵的的野兽循着本能与莫修尸体散发出的鲜血味道找到了这尸体,在经过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后,一只生有独角的猎豹目带贪婪的目光,花费了极少的时间,将莫修的尸体纳入腹中。。
而那一滩鲜血,亦是被几只狸猫给舔食殆尽。
一阵微风吹来,枯叶在地上飞舞摇曳,很快遮住了那一摊融入土壤的血迹,树林中一片宁静,只有四周的狼藉,在宣示着方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战斗。
裂天剑宗。
一间用于弟子静修的石室中,一名青年身着一袭白衣,盘腿闭目而坐,这名青年眉目刚毅俊雅,跟莫修有七分相似,在他双腿上横放着一柄古朴无光,没有铭刻一个法阵的长剑。
就在这时,白衣青年缓缓睁开了双眼,屈指一弹储物戒,一枚龙形玉佩呈碎裂状,出现在他掌心中。
看着掌心的碎玉,白衣青年一双眸子渐渐变得猩红起来,薄削的嘴唇轻轻微微颤抖,面庞也开始变得扭曲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嗜血之意。
这枚玉佩,名为命魂玉,只要将一抹神识寄托进玉佩中,则此玉与神识的主人同存,若主人命陨,则此玉将会随之破碎,此时白衣青年手中的龙形玉佩已然碎裂,这便代表了与命魂玉相连之人已然身死。
一缕鲜血,从白衣青年嘴角溢出,他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目光中已是一片冷漠与厉然,膝上的长剑发出一声嗡鸣,自动进入其身后背负的剑鞘中,白衣青年长身而起,头发无风而飞扬,身上涌出一股凌厉的剑意,刹那间,周遭的石壁上被无数道无形的剑刃斩出一道道深深的划痕。
“是谁!”一声怒吼中,石室厚重的大门被斩成无数块,白衣青年电射而出,顷刻间出现在裂天剑宗一处崖坪之上,闭目感应,随即,他的身体化作一抹极光,朝着西北方向掠去。
嗡!
就在此时,一道悠长的剑鸣声伴着一抹紫色的剑光似从天外而来,将白衣青年拦截而下,然后化作一个身穿紫袍的剑客,踩踏虚空,皱眉看着白衣青年:“问儿,你这是作甚!”
莫问眼眸一片通红,他冷然地看着身前长发飘飘,恍若仙人的紫袍剑客,道:“舍弟莫修,于一刻钟前身陨,师尊,你莫阻我!”
这名身穿紫袍的剑修,白发飘扬,名为赵天冲,对剑道感悟有着自身的独特之处,亦是莫修的师尊,虽然莫修后来在剑道上再无寸进,但却也一直是他重视的弟子,如今莫修身死,他也是感到愤怒了。
“修儿。。他。。”赵天冲闻言,瞳孔微缩,眸子中迸射出无尽杀意,道:“我随你同往!”
莫问漠然地点点头,并指一挥,化作一道剑光,两人迅速朝着远方掠去。
之前莫修所在的小树林依旧宁静,但却仍旧残留着几分因为之前的战斗而残留下的肃杀之意,蓦然间,一白一紫两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树林中。
望着四周满目狼藉断树裂土,还有地上剑柄染血的长剑,莫问站在中心处的平地上,双目含悲,轻轻一挥手,地上枯叶尽数被吹开,露出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莫问缓缓闭上双眼,在感受到此处残留的一缕细微的绝尘剑意后,再次睁眼时,眼中悲意已然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杀意。
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莫问阴沉着脸,口中迸出几个肃杀的音节,“洛河,我与你。不死不休!”
赵天冲沉默地看了那滩血迹一会,微微一叹,开口道:“切莫乱了剑心,一切事宜,容后再做打算。”
洛河身为剑子,是宗门宗点栽培的对象,宗门必然不会为了让莫问泄恨而任由其打杀,如此,事情就麻烦了许多。
闻言,莫问微微侧头,他的面庞因为心中凌厉的杀意而变得微微扭曲,双目通红地看着赵天冲,声音嘶哑道:“师尊,你欲拦我复仇?”
赵天冲开口道:“领悟绝尘剑意的剑子,本宗已经很多年未曾出现了。”
莫问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走到那滩血迹面前半蹲下身,将长剑放入储物戒中,又将那被血迹所浸染的土壤纳入一个空间玉瓶中,然后长身而起,往树林外走去。
“问儿,你.”紫袍剑客开口,正待再说什么,便被一道冷漠而决然的声音中断。
“师尊切勿再多言了,明日必以洛河之血祭奠吾胞弟之灵!”莫问背对着紫袍剑客,平静中压抑着暴戾,开口说道,随即身形倏闪,消失在原处。
第二日,绝尘剑子洛河回归宗门途中,被莫问拦截在距离裂天剑宗数十里外的一处荒原上,随后两人爆发出一场大战,最终洛河被同样身为剑子的莫问一剑重创,痛失右臂,就在莫问欲杀之于荒原之上时,一柄仙剑携带无尽剑势,自裂天剑宗的中心激射而来,悬浮于荒原上空,以大势将两人当场溃压,使得战斗被迫中断。
随后,莫问被盛怒之下的掌教囚于剑崖之下的大阵中,令其二十年不得出。
一切风波,得到了短暂的平息。
然而谁都知道,当莫问二十年后破禁而出时,必将会与洛河爆发出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