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中的水开了,水雾一缕缕弥漫开来,一只纤长有力的大手执起水壶,熟练地将洗好的茶具烫过一遍,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接着滚烫的水倒进茶盅里,趁着茶叶未开,将水倒出,洗茶后,热水一冲而下,上好的武夷大红袍仿佛活了一般,打着转,漂浮而上。
出国这几年,泡茶技艺倒没落下。这很好。一个苍老醇厚的声音欣慰道。
爷爷,五年不见,您宽和了许多。一缕缕水雾散开,何飒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噙着笑,那眼睛里面早就没有了彷徨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从容。什么事,非要您亲自跑一趟?
何飒坐直了,白色的衬衫将他挺拔的姿态一展无余。祖孙俩面对面坐着。
众合要完了。何傲浑浊的双眼在水雾中湿润了,那是我们何家几代人的心血,让李鸿那几个。。。。何傲面目有些狰狞,胸口剧烈起伏着。
当年何岫死后,何家没有一个人能担当起众合的重担,大权旁落。李鸿接任董事长,却党同伐异,任人唯亲,妒贤嫉能。何岫团队走的走,散的散,众合慢慢衰退,没有了当年的辉煌。李家内部醉心于勾心斗角,又有谁肯认认真真做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平日里看着倒是辉煌,只是这次碰上了经济大危机,众合集团便一蹶不振了。
我知道。何飒稳稳地倒茶,执起一杯,放在何傲面前,看着飘渺的水雾在空中翻腾,张牙舞爪,可是不多一会儿,就消散而去,李鸿几个,就像这水汽一样,一有机会,就安分不得,张牙舞爪,搅弄风云。何飒说道这里,眉头皱起,目光凌厉,他执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水雾顿时散去,可是我轻轻吹口气,他就魂飞魄散!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何傲浅酌一口,放下茶杯。
不急。何飒笑着,董事会里的人现在正盯着我们呢,爷爷您这次过来,他们肯定得到风声,早做了打算,现在不是时机。
众合怎么办?何傲的语速变得急促。
爷爷,《三国演义》里,袁绍死后,传位于三子袁尚,长子袁谭不服。曹操出兵攻打他的两个儿子袁谭、袁尚。二袁数战皆败,曹军节节胜利,诸将请求乘胜消灭二袁,郭嘉却劝曹操及时撤兵——我若是此时回去,他们必定会抱团结伙对付我,而我若是远远地躲开,他们,就会自相残杀。
何傲闻言略略思索,含笑点点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们不过是利字当头的小人,只是可惜了合众。
何飒正色道:爷爷,不破不立,您放心,众合的一切,我会拿回来的。
咚咚咚~白色欧式雕花实木大门被推开。何先生,时间到了。来人约三四十岁许,国字脸,浓眉大眼,嘴巴微抿,身高一米八左右,身着黑色西装,胳膊上挂着一套黑色的西服,表情恭敬。
爷爷,我还有一堂课要上,何飒站起来,行礼,恭敬道,先走了,晚上在回来陪您吃饭。
去吧!仔细开车。何傲叮嘱温立。
何飒接过衣服,体贴地关上门。
一辆黑色的林肯车在纽约宽阔的马路上行驶,路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太阳出来了,阳光将雪化开,雪水一点一滴啊慢慢地流动着。
辛苦你了。温叔。何飒对前面的司机说道。
何先生,不要这么说,您先休息一下,还有两小时的路程。温立透过后视镜,恭敬地说道。
车上开着暖气,温立车开得很稳,何飒眯着眼睛,竟沉沉地睡去。
到了麻省理工的商学院,温立唤醒何飒,何飒闭目养神,带睁开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睡意,这才从容下车。
这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欧式建筑,庄严,宏大,简洁,质朴,讲究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对称之美。穿过拱形门,何飒独自一人走进的会议大厅,里面暖气开得很足,已经坐了很多人,前排的位置都坐满了。今天的主讲是美国著名的经济学家,格里高利·曼昆。有些人还把他的著作《经济学原理》带过来。
来的都是各式各样的人,有在校学生,企业高层,放眼望去,一片几乎都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其中有一小撮聚在一起的黄种人,讨论问题,中间夹杂着几句中文。
何飒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那些人却注意到了他,纷纷用英语跟他打招呼,他微笑点头回应。然后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开课。
何先生!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从嘈杂的空气中传来,何飒内心一动,回过头去一看,是笑得一脸和煦的方卓义。
他站起来,方先生,好久不见,幸会。两人握手,一番契阔。
交浅不必言深,两人点到为止,各自落座。
课程即将开始,何飒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喧闹与他无关。
“excuseme?“身边突然传来一声黄莺般悦耳的声音。
何飒扭头,就撞进一汪湿漉漉的眼睛里,那眼睛像一面幽深的,波澜不惊的湖面,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把他往下拽。他手陡然用力抓住了扶手。
”yes?“他迟疑道,没由来地声音发颤。
”excuseme?“方尔雅面露难色。
何飒突然福至心灵,她说的是”借过“的意思,一抹红色慢慢地从脖子爬上了耳后根。他默默地侧着身体,让方尔雅过去
”thankyousir!“方尔雅微笑颔首,快速穿过,她身上的黑红相间格子的针织连衣裙从他的膝盖处拂过,带来一股暖风。何飒望着她的背影,如瀑的黑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发梢随着她的步子,一下一下地轻拂着她的后背,何飒觉得自己的心脏某处被一根头发丝轻轻地挠着,挠着。
1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了,何飒并没有听多少,这种感觉让他很烦躁。大厅里变得热闹非凡,何飒快速地穿过人群,直接走出大厅,温立早早地开着车在门口等待。
何飒一上车就催促着开车。
温立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这才驱车行驶。
黑色的林肯在夕阳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
何飒坐在后座的窗户边,手在膝盖处不断地摩擦着,窗户是密封的,可是他总感觉那里有风吹过。他现在有几分后悔了,真应该问问她叫什么,哪国人。好歹留下联系方式。
他向后倒,手捂在眼睛上,昏黄的阳光透过车窗笼罩在他身上,增添了几分颓废。温立透过后视镜看见了他的异常,默默记在心里。
恍惚间,慢慢停下,温立叫醒他,一下车便看见那个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不远处,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和发梢,她好似听到了动静,往这里看了一眼,显然已经认出他了,朝他微笑点头:何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