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从刚刚那场噩梦似的场景中清醒过来,周围已经变回一片灰茫。就在她面前,突然无端的长出一株绿色植物来。
它生长的速度很快。发芽,出叶,然后枝繁叶茂,就像一段加速的纪录片在她面前播放着。
谁也无法想象一株植物可以在瞬间完成着自己的一生!然而也只是在瞬间,它们迅速的枯萎了,就像被大火肆无忌惮的吞噬,很快就将付之一炬!
她终于忍不住,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妄图留住刹那的芳华,不想却感觉到自己的手穿过了树丛,然后整个人就像陷入了沼泽一般跌了进去。就在她进去的瞬间,整棵植株已经悄然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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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在任何时候,你的正面有一堵墙,都会让你产生无形的压力。尤其是在当你孤身独处于一整片荒凉的灰霾之中时,它显得格外的让人十分压抑,好像所有出口被堵住了。
你无路可逃。
这堵墙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她抵抗着这股无形的压力,缓缓走过去,灰霾渐散,忽然感觉松了口气。
原因是她看到了墙上面挂了一幅画。它好像是一个出气口,让她可以重新呼吸。
但是,那幅画竟然在动。再近一些,终于能看清那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扇窗。扇形的窗。
透过那扇窗,她看见了一棵树。它弯的正好,占据了整个窗四分之三的位置。
叶子竟不是常见的绿色,在一片灰雾中闪着微微的白光。
树下几扇折屏围了半圈,像是被人随意的摆放着。如果不是今天的遭遇过于诡异,这真是一幅值得好好欣赏的美妙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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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绕过这面墙,就看见了他。有一个男人斜靠在一张木制交足躺椅上,身上套了件极为宽松的灰色麻布交领袍子,手中一支十分复古的长烟袋。他半闭着眼睛,好像在普通的茶馆里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在一片混沌中,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是悬空的。
她脑子里有非常多的疑问,但是本能的又不太想了解。一个人如果想要过得舒坦点,或许应该安分些吧,尤其当你身处在一个无可预料的环境中时。
他身后一个巨大的原木座屏,上端和足座都淹没在灰霾中,看不出来高度。看起来年代久远,已饱经风霜,很多地方都已经风化裂变,不过隐约可见上面精致的雕花。这些雕花乍看之下以为是通常的树石花卉一类,然而再多看两眼之后,她开始后悔自己的猎奇心理。
就在之后的几秒,她像被突然扔进了冰窖之中,阵阵寒意像无数只嗜血的蚂蚁慢慢爬满了全身。那扇屏风上面雕满的,竟是各式各样的脸。男女老少,表情极为狰狞,痛苦且扭曲,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这个举动似乎惊动了对面的男人,他忽然睁开了眼。
而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屏风忽然变了。那些狰狞的脸上突然盛开出一朵朵花来,一直不停的盛开,直到花朵将一张张脸完全吞没。
她目睹完这一切,不自觉的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站定。目光散乱游离,最后无力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笑脸。
与屏风雕刻的狰狞面容形成完全的反差。虽然笑得很灿烂,然而脸上并没有血色。随意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是灰白的,两撇八字胡和下巴中间的一缕长胡子,也是灰白。再加上一双明显的上三白眼,看起来十分吊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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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脱离苦海。”他忽然悠悠的说,笑容可掬。这个笑容对她没有任何安慰作用,反而显得格外骇人。
她还没从刚刚梦魇般的画面中清醒过来,木然的望了他半响。
“我不信。”她终于开口。
“不信什么?”
“不信这是喜事。”
“为什么?”
“因为你笑得太惨了。”
“看来你很久没有遇见过喜事了。”他依然只是笑,笑得她直发怵。
“我不认识你。”
“是吗?”他说。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幻觉里?”她问。
“幻觉?”他笑得意味深长,“未必吧。”
“。。。也未必是现实,对吗?”
他深吸了一口烟,没有回答。
“噢,也许还有一个合理的设定。”她继续说。
“什么设定?”
她举起手指向他身后的屏风。
“地狱。”
“。。。。。。”
“也可能是天堂啊。”他笑嘻嘻的说。
“没可能。”她毫无犹豫的回答道。
“。。。。。。”
“你很喜欢盲目的肯定。”他说。
“因为现在肯定自己,是一种自救行为,延迟发疯时间啊。”
他却笑得更灿烂了。
“为什么不能是天堂呢?”
“我不相信有天堂,更不相信有人可以上天堂。”
“可很多人相信啊。”
“说服自己相信一个谎言不是什么难事。”
“上天入地一念之间,这不是谎言,而是选择。”他一本正经的说。
“。。。”
“所以无论任何地方,都可以是你的天堂。”她说。
“这么说也行。”
“然而你的天堂未必不是别人的地狱。”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也有啊。”
“你是说选择了就会长出翅膀或者多一只眼睛,或者生出一对风火轮吗?”
“未必不可能。”
他忽然神秘一笑,脸上呈现出一种可以掌控一切的神气,就好像自己是造物主般高不可攀。
“。。。那好,我选择天堂,我要翅膀。“说完她摸了一下后背。
当然并没有任何变化。
“我翅膀呢?给我翅膀,我要飞,我要上天。。。“
“。。。。。。”
“还是说,需要念咒语吗?“她问道。
一脸的揶揄。
“你太急躁了。“他悠悠的说。
“。。。是啊,快了。“
“什么快了?“
“快爆炸了。“她说。
“。。。别急啊,时间会给你答案的。“他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会,紧皱的的眉头忽然往两边挪了挪。
“你不会是千年老僵尸吧?“
“。。。你。。。这是诋毁。“他说。
“这种年头,怎么还会有人相信天堂这种鬼话,又不是。。。噢,难道你是。。。“
“是什么?“
“中二啊?“
“。。。你又诋毁我。“
“倒也是,毕竟这个年纪还中二那确实有点。。。“
“什么年纪啊?“
“看你这发色,应该半百了吧。。。“
“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这是风格好吗。“
“那你呢?不相信天堂,却相信地狱?“他问。
“至少该让人们有地方可去不是吗,如果人间容不下他们。“
“。。。“
”那现在是喜事了。”
“为什么?”
“看起来你对人间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离开不一定是坏事不是吗?”
“。。。。。。”
“你这么一说,我改变想法了。”她说。
“什么想法?”
“或许跟人间比起来,地狱真的是天堂呢?”
“。。。。。。”
“看来你适应得很快。”
他十分满意的笑了。
“是吧,我很容易被洗脑的。所以才混到了这鬼地方,是吗?”她说。
他只是笑。
这时她挠了挠脸,显然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
“不如现在进入主题吧。”
“什么主题?”
“你到底是什么物种?”
“我是农夫。”
“我不是问你工作啊。。。”
“农夫也是我的称谓。”他悠悠的说。
她嘴角一抽。
“。。。我问的是名字吗?”
“。。。。。。”
“你难道没有想过,农夫也可以是一个物种吗?”他说。
“。。。。。。”
-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巴往下掉,眼皮往上翻去。
而他依然笑得十分和谐。
她打量着他那张布满沧桑的笑脸,眼尾已经笑出好几个褶子了。
却还是一副吃了糖的表情。
她开始喜欢这个人了,因为他鬼话连篇起来简直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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