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自己需要多久?
如果没有人提醒你,记住自己。
—————————————————————
-
一片死灰,不见天日。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游荡多久了,仿佛被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阴影之中。身体麻木不堪,似乎已经失去全部知觉。
终于,如同过了数十载般久长的时光之后,前方忽然闪现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青光。
一闪一闪。
在这样的灰暗混沌中,它就像是在一片死寂的墓地中燃起的一点磷火,显得格外的诡异可怖。但是,就是这么一点轻微的改变,却足以让她从那冗长的如同深眠般的状态中唤醒过来。
伴随着那点青光,慢慢的出现了一团黑影。
吱。。。吱。。。它发出了声音。听来很有规律,像是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连续不断。
它明确的向她而来。
越来越近。
她终于能看清,那是四个身形颀长的人,扛着一顶看起来很是古老的木头轿子。他们乌黑的长发遮住脸,看不清楚长相,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无常。
轿檐四角下便是青光的来源。那是四个纸灯笼,高低各不同,显得十分随意而不协调。陈旧的窗户和轿门,都被帘子遮住了。黑色的布帘,密不透风。
是到地狱了吧。她想。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见鬼的情景设定,尽管没有阴风阵阵和尸横遍野。只是在一片祥和的青光中,出现了没有陌生感的影子。
这一刻给她的启示,或许是同类来接她了。假如她也是一个鬼,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人间活得不像个所谓的人了。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了一种期待的感觉。
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把鬼当成她的救世主。
果然人若到了某个极致,生命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
直到离她约五米的距离,她才看清那四个灯笼,竟是悬浮在空中的。岂止是悬空的,它们如同四个有独立意识的活物一般,自由自在的调换着位置,似乎这是一个极为有趣的游戏。
这个游戏,立刻将她的目光牢牢锁住。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当一种非动物甚至非生物的物体,活得十分理所当然时,你会猜疑该不该否定之前的所有认知。
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把戏。如同魔术师手中的道具。
所以,她并没有惊乱,而是优先选择了相信更为理所当然的先入为主。
这时四个灯笼忽然同时停止跳动,轿子就停了下来。
然后她看到有人掀开了轿子窗户的帘子。
里面仍是一片漆黑。不过在那个乌黑的洞中,有几点黄绿色的光在忽闪忽闪的。
像一群狼,一群深夜里狼的眼睛。很显然,那么小的轿子里,是不可能进得去一群狼的。
这又是什么样的把戏呢?
她和他们互相面对着,一言不发。
从始至终,那四个轿夫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他们脸上的冷漠,深入骨髓,如同四副徒具形骸的尸首,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
不过有一个信息很分明,他们并没有想要与她对话的意思。即便是在停下轿后,他们就像迅速的变成了四个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窗内虽然只有几点绿光,但是看了一会,慢慢的她好像看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鲜活的脸。分明的眉眼,闪动的嘴角。
它好像在诉说着什么,那似乎是一个十分动人的故事。
动人的故事,要慢慢的讲。
于是,它引诱着她不由自主的向轿子走去。一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突然“嗡”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如同一道疾光,蓦地穿山越岭而来,霎时震荡在整个空间,咄咄入耳。
不仅是她,对面轿子里的人也似乎一怔。然后四个轿夫就像被遥控的机械一样将轿子抬了起来,迅速开始移动。
就在那一瞬间,她才忽然看清了那只掀开布帘的手,也是那只手拉下了布帘。
轿子已经走远了,她却愣在了原地。
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爪。在轿子里面的,可能不是人。。。
至少,不会是百科里定义的那种人类。
正常情况下,她也许会像大部分人一样鬼吼鬼叫到处乱跑寻求帮助。可现在的她,早已像被人抽去了神经,麻木不堪。
与那四个行尸走肉的轿夫的差别,大概是正在边缘,尚有意识罢。
-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她仔细听了许久,很像是有人在念着什么经文或者咒语。她只好暂时忘记刚刚看见的那只爪,往声音的方向移动。
慢慢的,她看得到一些黑影。它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往同一个地方而去。
她加快了脚步,甚至是奔跑而去的。
她已经懒得再去想象了。
有些事情,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但也许,它在你的幻想之外,那么你所有的猜疑,都只是一种虚耗。
忽然几个黑影从她头顶扑腾飞过。
她抬起头。
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灰色,已经被大片的黑色占据。那些黑色,竟是一只只黑鸟,成百上千,漫天遍地。可怕的是,它们悄无声息,仿佛是在静候着一场庄严的集会。
这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场景。除非,是她的感觉器官出现了差错。
她怀疑自己聋了。只怀疑了一秒。
因为那个念诵的声音还在。只有找到它。
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个选择,犹豫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她没有停留,直接走进了鸟群。
诡异的是,黑鸟们就像看不到她似的,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任何应有的响应。同时她也只能看到它们,却无法感受到它们,就像进入了一个虚无的幻境,十分轻易的就没入了鸟群。
姑且当作这是个梦吧。梦,是一个绝妙的逃避的理由。这样就可以自然的抛弃所有的理性,不再压迫自己再以固有的方式去求得解释。
-
身边的鸟群已逐渐稀疏,因为大部分都黑压压的盘旋在了空中。
穿过鸟群,在那片灰茫中,逐渐显现出一些巨大的身影。
念诵的声音,就在眼前。那里一片色彩缤纷。
尽管在一片死灰之中,那些华丽的鲜艳也只能黯然失色,但依然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的诡秘莫测。
沿着色彩向上望去,在灰雾中忽隐忽现的,是一张张巨大骇人的面具。面具头顶数颗骷髅,怒目圆睁,披头散发。或者血盆大口,犬牙交错,或者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从她站立的地面到面具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三米那么高,原来那是几个身着彩衣带着面具的巨人。他们跳着奇怪的步伐,似乎在绕着什么东西转圈,而那诡异的念诵声应该就是来自于他们。
这些奇怪的组合形成的情景,在她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在——跳鬼!
念诵的声音就像装了喇叭越来越大,像是一群刚出生的婴儿连续的哭叫,又像是出殡时人群的哀嚎嘶吼。他们的步子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急促,就好像火山快要爆发那瞬间最激烈的燃烧!周围似乎越来越拥挤,但她并没有被挤出去,相反,好像有某种力量将她一直往里面送去,就像被卷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之中。
她不知所措,也无力再去挣扎,唯有放弃抵抗。数分钟之后,她终于被带到了最前面。
然后她看见了它。
一块巨石。
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上面放置的东西。如果她没看错,那是一具石棺。
一般棺材里会有什么,显而易见。
如果只是一具尸体,她兴许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她真正看见那具尸体的时候,所有感官似乎都在瞬间全部消失。因为真正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她看见躺在石棺里的人,是她自己。
一个粉身碎骨的自己。她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四分五裂的伤痕与斑斑血迹。
随即也是在瞬息之间,念诵声戛然而止,巨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但是,他们在消失。是的,他们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刹时,成群结队的黑鸟们纷纷蜂拥而起,铺天盖地的往巨石俯冲而下,整块石头连同石棺都淹没在一片乌黑之中。
漫天浮荡着黑色的羽毛。
像一堆被焚烧过后的纸屑,弥漫在周遭的残骸,纷乱而凄厉。
-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群黑鸟吞噬,却无以为力。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变成了第三方,而那个躺在石棺里的人,再与她无关。兴许是物极必反罢,之后她反而显得格外的平静。
生命的过程,大概就是为了教会你如何做一个旁观者,然后,接受现实。
她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祭奠一生的终结。
也许这是一个仪式,一场为她而举行的类似天葬的仪式。
如果她已经死了,那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