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请人将画作仔细装裱好,悬在自己的卧室。早上醒来,端详一阵,晚上睡前,端详一阵。仿佛,她能从这画中得到拔地倚天的力量,事实上,她确实从这副画中找到了慰藉。这是,他和她的童年,浓缩在这幅颜色鲜艳快活的画里,红的绚烂,蓝的深沉,五彩风筝徐徐飞起。她和他的童年,还似一首歌,一首新年快乐的歌,旋律轻松欢快,处处欢声笑语。
常在半梦半醒间,她看到自己的身量变小,只及桌高,用胖嘟嘟,肉乎乎的双手,推开一道接一道的厚重木门,奶声奶气地呼唤,哥哥,哥哥,哥哥……
书,自然是不能念了的。画,亦没有时间画,彻底抛在一边。她必须留在家里,肩负起哥哥曾经肩负的一切,甚至更多。
爸爸病着,他的世界,就像妈妈说过的,是孩子的世界,高兴的时候,手舞足蹈,不高兴的时候,也是手舞足蹈。语冰,从不曾,如此庆幸,爸爸病着,他不记得哥哥,哥哥的逝去,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影响,他是他自己世界的主人,不再被其它的任何人,和事左右。有时,她会无限惆怅和向往地想,要是,自己疯掉了,就好了。好似,发疯,是解脱她的灵丹妙药。
妈妈,老了,变成了一个疲乏不堪,老态龙钟的老人。她很少说话,每天陪着爸爸,呆呆地坐着。曾经的她多么豁达坚强,老年丧子的惨痛,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她经受住了丈夫的重病,可是,可恶的命运没有怜悯她,儿子早逝,彻底将她击垮。她不曾嚎啕大哭,也不曾竭斯底里。她只流了两行泪,猝不及防的两行泪。她的悲恸,有迹可循,那些不能言表的痛,藏在她由青变白的发丝里,她脸上突然多出的皱纹里,她沉缓的声调里,她不再有神采的眼睛里。语冰,多么希望妈妈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怨一场,骂一场。
犹记得,妈妈经常参加公益活动,脸上是端正凝重的笑,也常盛装出席各种宴会,高定时装发布会,倚在高大的爸爸旁边,精心打扮过的面容姣好,堪称郎才女貌,羡煞众人。空闲时间,会约上社交圈子里的太太,上美容院,喝下午茶。她有自己的私人秘书,替她打理一应繁杂事物。爸爸病了后,她已不大参加社交活动,辞退了秘书。如今,哥哥不在了,她不再出门交际。她的世界变得狭小,安静。可,她对着女儿露出的笑还是慈爱的,慈爱里渗着丝丝缕缕的伤痛,语冰看得心酸不已。
有天,母女俩陪着爸爸说话,末了,妈妈说:“冰冰,幸好,还有你。”
语冰,借口回房拿东西,关上门,眼泪急雨一样落下,她不能在妈妈面前哭,难道,她还要妈妈反过来,安慰她么?
恶魔在墙角种下一颗叫做悲剧的种子,然后邪恶地看着它生根发芽,茁壮茂盛,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