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抒情,云写意,花儿笑,鸟儿叫。平乐和祥的一天,同以前许许多多的一天一样,今天是昨天的复制,明天是今天的复制,没有什么不同。
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如梦幻泡影。记忆里特别清晰肯定的事是,宋泽文说,他要去苏黎世出差一个星期。
语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低头瞧见墙角的紫花地丁谢了花朵,绿叶稀疏。是夏末最后的一点绿色,等到秋风乍起,紫花地丁会慢慢枯萎,腐烂,最后化作护花的春泥。那深藏在地底的草根静静蛰伏一个冬天,待明年,当空气里吹过第一缕春风的时候,会破土而出,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枯萎。年复一年。
电话响起。语冰第一反应是宋泽文打来的,拿起手机,来电显示上是王俊的名字。她自嘲一笑,总是猜不对,以为是王俊的时候,却是宋泽文,以为是宋泽文的时候,反而是王俊。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电话里,他邀她去潜水,她答应了。从一个男人身边,游荡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尽管保持身体的忠实,可她还是有点瞧不起自己。
潜水的这一天,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语冰捧着白色的八喜弥勒佛陶瓷雕塑,戴宽边大草帽,穿人字拖,沙滩裙。远远看见王俊,露出大大的笑容,不自觉扬手招呼。他穿灰色V领T恤,草绿色休闲短裤,人字拖。他走近她,上上下下打量她,露出一抹落拓不羁的笑,“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
“好久不见。越来越帅。”语冰说道,笑着将弥勒佛递给他,“送给你。摆车上的。希望你像他一样,笑口常开。”
他没有接,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喜欢弥勒佛,我喜欢关公。”
“好像关公像都是用香火供着的。你确定要我送你一尊关公像?”
王俊大笑,接过笑眯眯的弥勒佛,“你送的,我都喜欢。——我车子送去维修了。”
语冰四下看去,果然没有看见王俊的车子。“我给我家司机打电话,让他送我们去深海湾。”
王俊制止她,“我想,我们坐地铁,再转公车,更有意思。”
语冰有些不敢置信,呐呐道,“可是,我从来没有搭过地铁和公车。”
“所以,更应该试一试,不是吗?”
语冰失笑,道,“你把我说服了。”
他们先乘公交车,有座位,有充足的冷气。每到一站,司机师傅就会扯开喉咙喊,“有人下车没有,没人我下啦!”
语冰笑得肚子疼,对王俊说,“你要不要去提醒下司机师傅,他话里有语病。”
王俊把玩着弥勒佛,笑道,“我怕他揍我。”
两人相对笑得合不拢嘴。
转搭地铁,站台处排起长长的队伍,显而易见,地铁要比公车火爆。地铁车门打开的那一刻,语冰还来不及抬脚,已经被后面的人给推进了车厢。其生猛可见一斑。语冰心有余悸间,听到有个女声尖声叫,“诶,诶,你们把我推进来做什么。我是协警。我要下车啊,别挤了,我要下车!”后来,她被同事揪了出去。地铁上的人哄堂大笑,津津乐道。
语冰也乐不可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显得格外快乐。地铁上,到处都是名正言顺搂成一团的情侣。对此,大家表现宽容,表情淡定,毕竟他们搂在一起,也是为了节约空间。
语冰道,“我打赌,等她八十岁对孙儿讲起这件事,一定会逗得满堂大笑,乐不可支。”
王俊道,“现在的她,应是心情不爽,会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倒霉,想着明天要换个位置站。”
“那是一定的。时间就是这点可爱。”
一路颠簸,到达深海湾。
游艇,还是那艘白色漂亮的游艇。王俊拿出潜水设备给语冰。语冰摇头不要。
王俊诧异地问,“你不潜水?”
“不潜,我游泳。”
“不要游得太远。有事叫我。”
“你人在海底,与岸上失去联系,怎么叫?”
王俊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那我也不潜了。”
语冰叫道,“别,别,千万别。我会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我有很棒的游泳技术。而且做高危运动的人是你,不是我。该我担心你,不是你担心我。去吧。”
“我三分钟内一定上来。”王俊说完,像锥子似的自甲板笔直插进海里,没有溅起水花。语冰怔怔地望着王俊消失的海面,突然翻身,坠入海水,似一个秤砣,砸出滔天的浪花。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逐渐往下沉,往下沉。她在心底深深,长长地叹息,哥哥,是我害死了你。是我的爱,杀死了你。哥哥,哥哥……你听得见我的呼唤吗?命运,让我遇见了你。然后,命运又残忍地让我失去了你。难道,我们的遇见只是为了分离?在最美好的年纪分离。难道世间所有的美好,只是为了衬托出命运的冷酷?哥哥,你是否寂寞?你是否要我来陪你?我很寂寞呢?有时,心会很痛很痛,如同万箭穿心,有时,心会很空很空,如同无人的旷野,有时,我以为自己没有心。很奇怪,是不是?我也觉得奇怪。
恍惚间,语冰突然被一只手粗鲁地拽出水面。她大声大声地咳喘,心肺隐隐作痛,映入眼帘的是王俊愤怒的英气逼人的脸。
“想死?为什么?”他冷冷地问。
语冰弯起嘴角,用力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呼吸不稳地道,“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他冷笑,对语冰的话嗤之以鼻。
“仅仅是为了这么蓝的天,这么蓝的海,这么艳的太阳。我就不会想死。”
王俊继续冷笑,“我不知道,你在水里可以像鱼一样用鳃呼吸,真是见识浅陋的很。”
语冰笑不下去了,装出来的笑冻结在唇边,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地偏头,躲避王俊咄咄逼人的目光,将视线望向海的远处。金子般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碧蓝的海面,闪烁跳跃,曜曜光辉。
她长长的浓密的黑发似丝缎漂浮在海面,她说,“我爱的人,死了。”声音空远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