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过来检查,对语冰病情的康复十分满意,准予出院。语冰高兴极了。
“这么高兴!”
“当然,生病,才会懂得不生病的好,才会懂得健康的重要。而且,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空气中充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感觉整个人都浸泡在双氧水里,现在只求快快离了这方。”
“我去办出院手续。”
“麻烦了,谢谢。”
宋泽文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他回头,眼睛直视语冰,“客气即是疏离。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类似的话。你是我女友,是我未来的老婆,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知道了,嗯,以后不会。”
装得再好,总会露出马脚。越亲密的人,越随便,越疏离的人,越客气。
宋泽文出去后,语冰起床,站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病号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干涩的嘴唇,苍白的脸色,凹陷无神的眼睛,她真的很丑。衰老是女人的天敌,病痛是全人类的天敌。她在镜子前,长长地叹一口气,她嫌弃这样的自己,这样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自己,要是她有金刚不坏之身就好了。
宋泽文办好出院手续回来,见语冰已经穿戴整齐,问道,“收拾好了?”
“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走吧。”
“那盆花要不要带走?”
语冰主动牵起他的手,干脆地说:“不用了,走吧。”
她与宋泽文坐后座,秦牧开车,车子驶出医院,语冰没有看到匆匆而来的王俊。王俊没有看到与他擦身而过的坐在高档轿车里的语冰,他怎么会看见呢?他的眼和心都放在那间病房里的那张病床上的那个女人身上。他推开病房门,只看见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没有看见她。他急了,退出来,拦住一个护士问,这里的病人去哪了?护士说,她出院了。他再次推开病房门,窗台上的铃兰开得正好,雪白的小小吊钟似的花朵。她出院了,她没有告诉他,她没有带走他送的铃兰。那一刻,他的胸腔里涌起滔天怒海,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苗,他认为被欺骗了。三四秒后,他平静下来。她有未婚夫,且从未对他允诺或暗示过什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对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以为,对她来说,他是不一样的——自以为是的人,多可悲!
王俊双手插在裤兜里,闲庭信步似的逛出医院,逛上马路,站在十字路口,他觉得茫茫然,天大,地大,他竟不知要去往何方。绿灯亮了,他没有动。绿灯再次亮起,他还是没有动。他呆呆地站着,足有十几分钟,在路人好奇偷偷瞟过来的怪异目光中,他终于举步,没入如潮的人流中。
林西市的大部分事情已处理完毕,语冰命欧阳特留在林西市,协助厂长处理后续其它事宜。她带着周梅和宋泽文等一行人直接回到云溪市。语冰抵达云溪市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立刻赶回家看望爸爸和妈妈,宋泽文欲陪同她一起回家,被语冰婉转拒绝,她邀请他周六晚,上家里来吃饭。
妈妈坐在客厅看电视,语冰肯定,妈妈一定不清楚电视里放着什么,电视是布景,是陪衬,妈妈的心思不在上面,她的心思漫游在遥远的天际。见到语冰,她猛然回神,呆愣的眼里霎时闪现着光亮慈爱的神采。语冰想,她应该多陪陪妈妈。母女两絮絮叨叨地说话。
“爸爸在卧室休息?”
妈妈点头,“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林西工厂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准备立即着手重建。”
“资金呢?”
“已得到明松财团的大笔资金贷款。”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很累?”
“不,一点点疲劳,坐车的缘故。我只是对自己失望,我希望自己在商场上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像爸爸一样,可我不是。”
“你太年轻,等到十年后,或二十年后,也许你会比爸爸做的更好。不要急,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你的年纪和阅历,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十分难得。”
语冰苦笑,“幸亏我还年轻,可以拿年龄当挡箭牌。”
“宋泽文会帮你。”
“是,他会帮我。”
“冰冰……”徐妈妈欲言又止。
“妈……”
“妈妈,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
“冰冰.....”
语冰奇怪,妈妈今天反应异常,三番两次,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为了什么?
“冰冰,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去找回你的亲生父母吧。”
语冰心痛如绞,急急说道,“不,不......我只得一个妈妈,那就是您,也只有一个爸爸。”
“冰冰......”
“妈......你和爸爸抚养我长大,在我蹒跚走路之际,牵牢我的手,教我拿勺捉筷,教我说话,教我做人。半夜发烧,心急如焚抱我到医院看急诊。妈......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只是你的女儿。”
徐妈妈脸上现出一丝宽慰,她终于说出了这个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秘密。
语冰强忍泪水,转移话题道,“妈,我们去旅行吧。乘游轮,去夏威夷岛,或加勒比海,爱琴海,或干脆环游世界。”
“以前,我一直想着要来一趟豪华游轮旅行,去地中海,爱琴海。一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然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是你爸爸忙,便是你哥哥忙,再后来,你又到国外念书,总是不凑巧。我以为,不管怎样,一辈子还有这么长,这么个小小的愿望,是容易实现的。时间不等人,我们一家人再也凑不齐了,永远凑不齐了。”
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语冰泣不成声。她在心里大声喊着,不要哭,不要哭,可是,眼泪就是不听话,一个劲地急促地流出来,像决堤的水库。
徐妈妈帮她擦掉眼泪,“去洗个澡,休息会,吃饭时,我来叫你。”
“妈,妈,你为什么不哭,你哭啊,你哭啊,哭出来,会好过些的。妈,要怎样才能缓解你心里的痛,要怎样才能让你开心些。”
“我哭不出来。我恨,我恨得牙根都要咬碎,恨得心肺都揪成一团。我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们家承受这么多的不辛。我更恨语海,他跳下海救人的时候,可曾想过父母?我恨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有时会想,是不是我前世欠他的,所以今生他来讨债,抚养他长大成人,怎么都料不到,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我看不开。”
“妈……哥哥是英雄。”
“他是,可我并不为他感到骄傲。”
“妈,就当哥哥长时间在外地出差,好不好?找些其它的事情来做,你会发现,生活依然有许多可爱之处,我约刘伯母,张伯母陪你逛街,吃下午茶。”
“不用约她们,冰冰,也不用担心我,去休息会吧。”
语冰走进自己的房间,伸开四肢仰躺在床上,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妈妈以前是多么坚强,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哥哥的死像一座大山当头罩下,把她压垮了。但愿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师,能让妈妈重新找到生活的欢乐,淡忘这些沉重的悲痛。语冰想,自己的心思十分矛盾,她会永远记着哥哥,永远,直至生命的尽头,可她却希望妈妈能忘却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