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与宋泽文挥手告别。雕花铁门感应到她的指纹,徐徐打开,她走进庭院,走上青砖铺成的宽大车道,高跟鱼嘴鞋,敲在路面上,发出轻轻的咯嗒声响。大道两边的桂花树,枝桠纵横交错,月光透过树桠间的细小缝隙,斑斑点点洒在路面上,黑与亮的界限其实不甚分明。正是桂树开花的时节,香气氤氲,在空中浮动,一会浓,一会淡,小小米粒大小的米黄色花朵藏在翠绿硬朗的枝繁叶茂间,即使月光如水,假若不定睛细看,是看不清那些细小的簇拥在一起的小小的精灵似的花朵的。大道通往车库,右边分出一条小道,仍是铺着青砖,通向大宅,语冰站在岔路口,回头,朝尚未离去,一直盯着她看的宋泽文挥挥手,转身,走上小道,小道两边是修剪平整的草坪,再往前,栽着几棵凤凰树,凤凰树下,是一畦葱茏的绣球。
语冰十岁那年,家里人才搬进这栋白墙青瓦的三层洋房。她对以前的老房子,没有什么印象了,唯一记得的是,老房子有宽阔的游廊,夏天的风呼啦啦地从河的那一边,吹过来,吹过来,凉快极了。
客厅的灯亮着,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他们都已休息。灯,是留给她的,这是家的温暖。语冰熄灯,上楼。爸爸妈妈住二楼,她和哥哥住三楼,各人有个小套间。说是小套间其实面积并不小,有客厅,卧室,衣帽间,洗手间,及宽大的阳台。语冰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斟一杯威士忌加冰。她端着酒杯,推开了哥哥的房门。佣人每天打扫,擦拭桌台茶几,每天更换干净的床单被套,鸭绒被每周拿出去太阳底下暴晒。多可怕,她和妈妈都拒绝接受哥哥离去的事实。
她将酒杯搁在电脑桌上,双腿弯曲跪在地上,头和双手伸进床底下,搬出一只樟木箱子来。她席地而坐,缓缓打开箱盖,箱子里装得满满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锦衣华服,而是一堆破烂,在别人看来,绝对,绝对只是一堆破烂,垃圾。她拿起一只橡皮泥捏成的五彩缤纷的歪歪扭扭的小狗,不禁笑了起来。她又打开一副画卷,画上的哥哥眼睛鼻子挤成一堆,又丑,又可爱。她喜欢给哥哥画人像,又不喜欢好好地画,总是想着办法把哥哥画丑,画出各种怪模怪样。毫无预兆,唇边还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她动作麻利地把东西放回箱子,动作麻利地将箱子推进床底。把头垂在膝盖上,任眼泪倾泻。良久,泪已干涸,她站起身来,仰头一口喝下大半杯威士忌,倒在哥哥的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才微亮,天空的颜色,是好看的蟹壳青,和月白色。外面鸟儿的叫声,婉转啁啾。语冰起床,把床铺整理好,端着空空的水晶玻璃酒杯回了自己房间。酒,真是个好东西,让思维混沌不清,意识迷离恍惚,身体获得解脱。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没有沐浴,没有换衣服,穿着紧绷绷的灰色套装,竟安然睡了一宿。
洗头时,脱落大把大把的头发,她不心痛,亦不可惜,面无表情地把头发自梳齿上捏走,团一团,扔进下水道。她用很烫的水淋浴,洗了很久,直到皮肤泛红,像煮熟的虾子一样,才关掉莲蓬头,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拉开衣柜,新近,衣柜里添置了不少衣服,在原先的黑白两色里加进了,浅灰色,浅蓝色,及浅驼色。她穿浅蓝色套装,再名贵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能穿得不露声色,尽显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