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绝望地望一眼面前官衙大门。
这是一个高大气魄、威风八面的朱红色门楼,门楼下挂着一对灯笼,门前一对怒目圆睁的石狮子,门楣上悬着一块长匾,匾上写着几个字:河南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使司?!
周友正有些疑惑,听身后的官兵大声吆喝。
“愣什么?赶紧走啊!”
周友指指门楣匾额,回头反问。
“不是说到开封府吗?怎么来了都指挥使司呀?”
走在最前面的小校,掉过头,眯着眼睛一笑。
“太晚了,开封府早已关门了,先到都司吧!”
周友虽然出寺不多,但听寺里的老禅师说过,都指挥使司是朝廷在地方上管兵的衙门。这就奇怪了,管兵的衙门怎么管起民事来,甚至管到了自己这个和尚头上?这太不对头了!
他犹豫着犯起猜疑,脑袋里突然一个闪念,想撞倒身边的官军,夺路逃走。暗暗地刚要提气,肚子里却咕噜噜一阵雷鸣,显然饿的没有多少气力了。逃跑,只能是白费气力。转念一想,就是两个包子的事,能有多大的官司?何况还是“小教头”干的,一个不懂事的猴头,官府还能拿它跟人一样治罪?
想明白了,心头冰融雪化般一阵轻松,他抬脚跟着小校进了都司衙门。
穿门过庭,三折五拐,周友被带到一个小偏院儿的小房子里。房子不大,陈设也极其简单:靠墙一张床,靠窗一张桌,墙角一只木柜子,正中间一只铁火盆,房子里暖烘烘的。
方脸小校吩咐一个军士弄些吃的来,让其他军士离开,这才让周友把背上的包裹放在桌子上,指指桌边的一个小凳子让他坐下,自己则蹲下来用铁钩挑下火盆盖,拨弄几下炭火。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坐在床沿儿上,微微一笑。
“请问师父法号?”
“周友!”
周友想把怀里的“小教头”放在地上,彻底轻松一下。偏是“小教头”觉得地方生疏,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他也只得作罢。
小校眯上眼睛。
“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你呢?”
周友听他口气温和许多,心头也轻松不少,只是觉得小校问话奇怪,不免自嘲一笑。
“施主是开封府的官军,贫僧是少林寺一个养马僧,你怎么会听说我呢?”
小校微微点点头。
“你可听说娇杏有个哥哥?”
周友一愣。
“你是——?”
随即睁大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小校。小校拿起两个铁钩,钩起火盆的两耳,往周友身边挪挪,这才扔下铁钩,拍拍手答话。
“我就是娇杏的哥哥——李臣。”
“娇杏的哥哥李——”
周友喃喃一句,直直地盯着李臣,满目疑云。
“我和娇杏曾经一起练过武,咋就从来没有听她说过呢?”
李臣缓缓闭上眼睛。
“很小,我就过继给开封府的堂叔了。五岁时,堂叔生病过世,是堂婶儿把我养大的。堂叔是军户,我长大后自然就继军籍在河南都司当了军士。堂叔过世早,堂婶儿一个人操劳,落下一身的病,这多年就离不开人照看。所以,我自打懂事起,便没有再回登封老家,每逢年节,总是爹爹和妹妹来开封看我们。前些年,爹爹总是靠打猎接济我和堂婶儿……”
周友听着李臣平静的叙述,颇为惊讶和感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眉目俊朗、英姿勃勃、看上去像是将门子弟的官军军士,竟然是娇杏的同胞哥哥。更没有想到,年纪轻轻,一身沉稳的李臣,会有那么多沧桑经历,又是那样的心地善良和孝顺,为了多病的养母,竟是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感慨间,不觉双手合什,低诵阿弥陀佛。
李臣抬眼看着屋顶咬咬嘴角,无声一笑。
“不说我的事了。师父来开封府做什么?”
周友摇摇头。
“我不是来开封府办事,只是路过这里,不想,就惹上官司了!”
瞥一眼“小教头”,显得满脸无奈。
李臣瞟一眼周友,有些意外。
“你要去哪里?”
“京城。”
李臣微微一愣,眼里漾着羡慕。
“京城是个好地方啊!我打小听身边的大人说起京城的繁华,就想到京城看看,却一直没有机会——听说到京城路途遥远,师父怎么不骑马或者雇车去呢?这样一步一步走到哪年哪月呢?”
周友显得有些难为情,说自己出门匆忙,没有带盘缠就动身了。
李臣吃惊地盯着他。问有什么紧急的事,竟然出远门都来不及带盘缠。
“也没什么紧急的事!”
周友嗫嚅着,仿佛做错了什么,羞于说出口,额头上隐隐浸出汗珠。
“我想去京城考武状元,寺里不同意,就偷偷跑了出来,慌里慌张的,就忘了带盘缠。”
“哦?!”
李臣倏地睁大眼睛,满脸惊讶。一个出家的和尚要到俗世里考武状元,这种事,他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头一回看见,就是在戏里也没有看过。一时间,他既震惊,又敬佩,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考武状元?!能行吗?”
尽管李臣的话不多,声音也不高,周友还是感觉一道冷雨打头,乍一激灵,忽地抬起头来,看一眼李臣。
“怎么?你也认为贫僧考不上武状元?”
仿佛微风摆弄着树梢,李臣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那倒不是。谁都知道,少林功夫天下无敌,少林僧人更是个个神功不凡,考武状元应该不是难事。只是,你这样去考,恐怕不行。”
周友听他口气郑重,心头微微一紧。
“为啥不行?因为贫僧是出家人吗?”
李臣又是微微一摇头。
“也不是。我倒没听说朝廷不允许出家僧人考武状元。只听说武举有武举的规矩,考武状元或者武进士,首先应该是武举人——师父你是武举人吗?”
“武举人?”
周友沮丧地摇摇头。
“我只是个和尚,平时很少出寺,到哪里弄个武举人呢!”
李臣惋惜地咂咂嘴。
“没有武举人的身份,考场都进不了,还怎么考武状元啊!”
“啊——?”
周友震惊地倒抽一口冷气,忽地站了起来,心头已经凉了大半截。好一番辛苦,逃出寺院,却又不能考武状元,该如何是好呢?霎时茫然无措,呆然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