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点点头:“家里都好。”又问:“外面如何?”
乔司良道:“大理寺已向陛下陈情,但具体的昭示还未发布,群臣议论纷纷,终日围着文华殿请陛下决断,昨日陛下重新临朝,架不住臣工们催问,只说证据不足,尚需时日。而朝野间却传出消息,说谋害皇储意图皇位都是晋王所为。”
太子闻言,良久不语。
乔司良劝道:“殿下,此时您一定要出面啊。”
太子道:“时机未到。”
乔司良有些急了:“朝中那许多墙头草,您是知道的,如果让他们以为您生死未卜,还不更铁了心的跟了晋王?还有那些有心追随您的臣子,只有您安然无恙,才能安他们的心哪!更重要的是陛下,圣心难测,晋王母子甚得陛下宠爱,若是陛下误以为您有不测,又恐皇位无人继承,按下此事,如何是好?”
太子见他一脸焦急,心里安慰,但他在这个儿时的侍读面前向来严谨,微微皱了眉头道:“墙头之草我向来不屑于用,那等人就算跟了晋王又如何,他们只追随权势和富贵,谁是最后的赢家,他们就会倒向谁,而接纳他们的人则要奉以官职与钱财作为回报。此时我不需要他们的追随,我登基后只会彻查他们贪腐不法之事,更不会给他们半点好处。正直精干的臣子若是效忠于我很好,不效忠我也无妨,党争卷入太多人,有损江山社稷。真有心扶助我,又岂会等不了这一时半刻?陛下那里,你说的倒有些道理。”
说完他却不再深谈,忽然转了话峰:“听说京城来了个江湖术士,十分灵验的,人称活神仙?”
乔司良见他闭门不出却消息如此灵通,心里一凛,毕恭毕敬道:“是,如今成了不少官员的座上客,夜夜宴席,炙手可热。”
太子问道:“那倒有趣,都和官员们谈些什么?”
乔司良觉得喉咙发干,苦笑道:“无非是算算前程,问问家宅这些琐事。”
太子洁白修长的手指划着白瓷茶杯的边缘,眼里似笑非笑的:“凤之,你不老实。”
乔司良苦笑道:“那都是些怪力乱神,胡说胡诌的,殿下听那些话做什么,没得脏了殿下的耳朵,我明日就带人封了那妖道的道观,将他赶出京城!”
太子悠悠吟道:“心月狐下拜,毕月乌夜啼,山河将易主,盛世听凤鸣。”他声如金玉,朗朗读来甚是悦耳动听,传到乔司良耳朵里却令他心中一惊。这是那老道酒后写的诗,意思是星象有异,皇储陨落,江山另有英主统治。此诗流传甚广,街头巷尾黄口小儿都能颂唱。
乔司良气道:“殿下不要气恼,这妖道不知是谁找来,总不能与晋王脱了干系,等我回去查清,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告他一个妖言惑众之罪,到时候断头台上,看他活神仙如何大显神通!”
太子摇头道:“凤之,我不要你参他,还要你将这言论传的更多更广。”
乔司良愣了:“为何?”
太子道:“但要加点东西,他不是说星象有异吗?”接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荧。惑。守。心。”
乔司良呐呐道:“国之大丧。”须臾回过神来,背心炸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他既为此招的凶险吃惊,也为太子的手段感到恐惧。此事与毒害太子之罪一并发作,便能至晋王于死地。
他撩袍跪倒:“殿下放心,臣明白了。”
头顶传来平静的声音:“凤之,你也要保全自己,做事别摆到明面上来,不要急躁树敌,以后我用你的地方多呢。”
乔司良心中一暖,抬头看向太子,太子目光温和,满是关切,乔司良俯首道:“能追随殿下,是臣的福气。”
太子扶起他:“你我是幼时的伙伴,你本可以作壁上观,想来,还是我福气大些。”
乔司良听了此话,几欲落泪,他虽然心中将太子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却从未奢望太子也如此对他,激动道:“我自然是向着你的。”
太子微微一笑:“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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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皇帝又在琼芝轩安歇,吃罢饭襄城与平阳两个跟着乳母回自己殿里,皇帝坐在榻上看林嫔在烛光中拆九连环,橙黄色的烛火让林嫔的身影更显柔和窈窕,眼波似水,乌发如云,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闪闪发亮的银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皇帝心道往常只知道在贵妃处哄她,竟不知宫里还有如此美色,当真辜负了。
林嫔红了脸浅笑道:“陛下老瞧着臣妾做什么?”
皇帝笑道:“城头看雪,灯前观花,果然别有韵味。”
林嫔虽不懂皇帝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他夸赞自己,于是丢了手里银环,偎在皇帝怀里撒娇道:“陛下打趣臣妾!”
皇帝正要说话,胡喜儿在窗外说:“陛下,太子求见。”
皇帝不耐烦道:“不见。”
王贵知道皇帝并未听清便回绝了,提醒道:“陛下,是太子。”
皇帝一愣:“他怎么来了?”
林嫔道:“殿下伤病未愈,这大半夜的,冻着了怎么好?”说完看看皇帝的脸色,又道:“太子殿下最是稳重孝顺,此番漏液前来,定有重要之事禀报陛下。”
皇帝披上外衣:“让他去偏殿书房等着。”
皇帝光脚穿了鞋就往偏殿赶来,他跨进书房的门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身影跪了下来:“儿臣拜见父皇。”
太子很少称他父皇,加上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心,皇帝心里一酸,道:“抬起头来。”说着将烛火往前移了移。
太子抬起头,是标致苍白的脸,双唇发乌,眼下青紫,一副孱弱病重的样子。
皇帝叹了口气:“太医怎么说?”
太子道:“回父皇,太医说已无性命之忧,但还需好好调养。”
皇帝皱着眉挥挥手:“起来吧。”待太子坐定后又问:“你来做什么?太医不是要你好好休养吗?怎么不在东宫养病?”太子扑通再次跪下,颤声道:“儿臣求父皇救命!“
皇帝只觉得头皮发炸:“谁要你的命?”
太子一脸惊恐:“刺客,儿臣不知是谁要臣的命,但有人要害我,下毒不成,又来灭口。臣这些天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屋顶上刺客走动,会像那晚一般进殿刺杀儿臣!”
皇帝斥道:“慌慌张张,杯弓蛇影,哪有一点储君的样子!”看着太子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帝心里闪过一丝不忍,这个儿子一向深沉,老成持重,最注重仪容,从未如此失态,可见真的吓坏了,一国的储君,竟被人逼迫至此。
皇帝道:“传旨给罗予,加强东宫防卫,除东宫六卫以外,从骠骑军抽五百人过去当值。”
太子叩首道:“谢陛下恩典。”
皇帝想起晋王残忍,毒害手足,犹然心寒,他虽不喜太子,却也没有别的选择。皇帝安慰道:“你莫怕,朕不会让人害你。”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春风不寒,月光如水,夜莺在影子里啼唱,美丽的妻子在宫里等他,太子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他只能赢,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