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文华殿外乌压压跪满了群臣,但实际上皇帝并没有在文华殿,而是在林嫔的居处琼芝轩。
他此时穿着黑色家常衣服,光着头发,躺在琼芝轩的榻上,一脸烦躁。太监总管王贵进屋回话道:“回陛下,大臣们还在文华殿外跪求,人数已经比昨日多了三十人,方才听小太监说,大人们还在议论,今日回去之后还要多叫些人来一起进谏。”
皇帝怒道:“一群混账!真有那忠君体国的心思,怎么到了饭点和晚上就该吃吃,该睡睡去了?有本事死谏,一头撞死,给朕这个昏君留一个千古骂名!”
林嫔年轻,不懂皇帝口中这些话,只劝道:“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说着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皇帝的手。
皇帝又问道:“太子那边怎样了?”
王贵道:“东宫还是没有消息,那几位刺客仍在东宫,生死不知。”
“太医怎么说?”
“太医院回话说太子的毒尚未根除,仍有性命之忧。”
皇帝低头沉吟,面有担忧之色,林嫔见状忙道:“事发当晚靳儿,襄城,平阳几个孩子一直陪伴在殿下身边,不如叫他们几个来,一问便知。”
皇帝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
王贵听了,速速的去了。
这边王贵的徒弟胡喜儿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怒道:“见什么见?她生的好儿子!叫她回去,这些天不要出来了,朕不想看见她!”
林嫔听了此言,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赶忙做出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劝道:“贵妃娘娘一把年纪了,每天几趟的往琼芝轩跑,可怜见的,陛下您就见见她吧。”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心肠好,体谅她。朕以往几十年还不疼爱她吗?就是纵的她太过,令她只知骄矜,不知教养子女,生出些不配生出来的心思,惹下这等祸事!”
林嫔道:“陛下说着这些,臣妾不懂,只知道为人母的艰辛,臣妾只求我的襄城与安阳平平安安长大,臣妾就满足了。”
林嫔的一席话听得皇帝格外舒坦,年轻貌美有无野心的妃子让他放松,而一心帮着儿子夺嫡的李贵妃只会令他烦厌,因为他与李贵妃所谋求的不再是同一件事。
说话间,齐王萧靳,襄城公主,平阳公主到了,三个孩子一齐拜见皇帝和林嫔道:“儿臣拜见万岁,拜见林母妃。”
皇帝点头道:“起来吧。”林嫔一把将年幼些的襄城抱进怀里,捧着平阳的小脸吻了吻。
皇帝道:“今日叫你们兄妹三人来,是有些话要问你们。”
齐王恭敬的低着头道:“是。”
“立春那日,太子被毒害时,你们都在场么?”
齐王点头道:“回父皇,儿臣在场。”平阳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点了点头道:“太子哥哥,吐了好多血。”
皇帝又问:“靳儿,你细细道来。”
齐王道:“是,立春那日本来无事,东宫的一位侍妾献舞之后,向殿下求恩典,要与殿下同食殿下案上的玫瑰蜂蜜和合饼,食用之后两人便吐血了。后来那名侍妾中毒身亡,殿下吐血不止,儿臣放心不下,一直在福宁殿伺候,两次亲见殿下吐血。当晚儿臣与两位皇妹,还有太子妃在福宁殿守夜,四更十分闯进十六名刺客,要谋害儿臣等于太子殿下的性命。所幸东宫侍卫统领王瀚早有埋伏,将刺客拿下。第二日皇嫂说两位皇妹再留在东宫不妥,叫儿臣带着妹妹回来了。”
皇帝心中一片雪亮,心知此事又是晋王所为,半响无言,愣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刺客呢?”
齐王道:“王瀚等扣押起来了,之后的事儿臣不知。”
皇帝摆了摆手,萎靡道:“行了,你下去吧。”
齐王低头道:“是,儿臣告退。”
林嫔赶忙吩咐道:“去把厨房炖的**给哥儿带去书房里,交给侍读,再把昨天陛下赏赐的鲜果拿一筐给靳儿。”
齐王谢道:“谢林母妃。”
林嫔爱怜道:“好孩子,去罢,路上慢些走,莫着了风。”
皇帝望着林嫔道:“若是后宫所有的嫔妃都能如你这般疼爱朕的孩儿就好了。”
林嫔露出些哀伤的神色道:“臣妾没福气给陛下诞下龙裔,看着靳儿,心里疼爱得紧。”
皇帝摸了摸林嫔的头发道:“你还年轻,急什么。”
襄城许久不见皇帝,此时爬过去搂了皇帝的脖颈撒娇道:“父皇,襄城怕。”
皇帝哄道:“我的儿,你的父亲是天子,你怕什么?”
襄城娇声道:“太子哥哥吐了好多血,襄城的裙子上都是血。”
皇帝的心一沉,兄弟阋墙,终究还是发生了。
皇帝道:“唉,如何是好啊。”
林嫔剥着手中的蜜桔,随口道:“陛下何必劳神,审案断案自有大理寺卿操办,陛下交予他们就是了。”
王贵接话道:“陛下,林嫔娘娘说的是,刺客一直在东宫,总不是个事儿。”
皇帝合着眼道:“王贵,传朕的口谕,毒害太子一案,移交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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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李玉接了口谕,送走了王贵后,回到了后堂与少卿曾诉商议。
这二人是自幼的好友,又是同年的进士,向来交好,形影不离。
李玉身量中等,眉目温润,气质儒雅,曾诉眉目飞扬,身材高挑,年轻气盛,风流倜傥。
李玉望着同样身着官服,一丝不苟带着官帽的曾诉道:“你怎么看?”
曾诉挑了挑眉:“看什么?”
李玉啧了一声道:“莫装相。”
曾诉道:“自太子殿下出事以来五日过去了,现在才传下旨意,咱们这位万岁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啊。”
李玉搓手道:“谁说不是呢?案子没到手之前,见天的打听,如今到手了吧,实在是不知圣意如何啊!”
曾诉道:“若说万岁要查明真相呢?他却不接见群臣,给个说法。若是心存包庇呢,他任由刺客在东宫这么些日子,该有的口供,我想不必我们费心审问,东宫早已有现成的了。”
李玉叹气道:“我现在是弄不明白了,查不明白,无法向天下人,向殿下交代。查明白,那就是捅进陛下心口的一把刀,你我,还能捞着好儿?”
曾诉冷笑道:“此案明摆着,大家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李玉烦躁道:“说来说去,跟没说一样!”
曾诉道:“此时满朝文武都在观望,就连陛下也是一样,不管事谁捅破了窗户纸,到了后来,大家都是要选边站的。李兄,你要选哪边?或者说,咱们大理寺要选哪边?”
李玉沉吟道:“要看前些年的朝局,圣心自然是偏向那一位多些,不过太子嫡子的身份在,易储也不是天子一人便可以决断之事,就算在前些年,也是非常凶险之事。更何况……”
曾诉接道:“更何况去年风云突变,晋王陷害太子谋反不成,已失圣心,再加上邙山四老出山辅佐太子,我看,陛下或许已断了易储的念头,就算尚有心思,毒害太子一出,晋王就算有滔天的本领,我大周岂容一个玩弄阴谋诡计,出身低贱之人继承大统?而且,此时太子殿下也在观望,看谁第一个站到他那边,你我就算见罪于陛下,却可以建功于储君。”
李玉双目灼灼道:“你的意思是……”
曾诉望向窗外远方道:“你我当初到大理寺当差,老师问我们,为何要来大理寺,我回答他,因为我要在我所能所见之下,为百姓做主,公正严明。可是……”曾诉说到恩师,心情激动,双目含泪望着李玉道:“可是他老人家被腰斩的那天,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做不到公正严明,没有办法为他老人家洗脱冤屈。那一天,我就发誓,今生定报此仇。”
李玉哽咽道:“就是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