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在家的日子只剩一个晚上,苏朝夕心如死灰,她手里握着一块绢帕,上面绣的是数片竹叶,竹叶的旁边是娟秀的青字。
当初自己绣了一对帕子,那人手里绣的是潮汐的浪花,她永远忘不了那人眼里的温柔和欣喜,他说:“是了,我就是一株长在潮汐旁的竹子,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他是那么爽朗豪放,但在她的面前,他连说话都不会大声,好像生怕吓着她,他是那么的英俊健壮,但面对她,他又是那么腼腆,带着少年的羞涩。
他说:“朝夕妹妹,等我戍边三年期满,就回来向伯父提亲。”
三年来的日夜盼望,却等来了嫁作他人妇的旨意。青梅竹马的情谊,少年懵懂的心动,这一刻如烧尽的灰尘,再没有指望。
她望着身边陪伴自己的胞妹,也觉得难过,因为妹妹淘气,父母又溺爱娇惯,作为长姐只好对她严加管教,这个妹妹最怕自己,虽然她并不记仇仍对自己很亲近,但想起这些年对妹妹的严厉,心中遗憾,为何没能在姐妹相聚相守的时光里多对她温柔些,现在想想淘气一些又怎么样呢?如果再有机会,她一定跟父母一起娇惯她,再不凶她了。
苏朝昀见姐姐愣愣的掉眼泪,走过去吻了吻长姐的脸,娇声道:“姐姐不哭啦,明天眼睛哭肿了,那个怪声怪气的太监该奇怪了,怎么苏家的大小姐长得像金鱼呀?”
苏朝夕想起每次打完妹妹,她都哭着要姐姐抱要姐姐哄,自己怕她记不住教训总是狠心不理,现在孩子倒懂事的哄她不哭。她把妹妹抱在怀里吻了吻妹妹的脸,朝昀怕痒一般呵呵笑起来,苏朝夕说:“好,姐姐不哭了。”
朝昀端过来一杯红枣桂圆茶道:“姐姐喝了这茶就睡吧,今晚上我陪你。”
朝夕点点头接过茶。
朝昀又对竹影说:“竹影,今晚上我和姐姐说私房话,你不用陪她了,去左厢房和嬷嬷睡吧。”
朝昀扶着朝夕躺下,还像往常一样枕着她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两人脸对脸躺着。
朝夕觉得困得不行,又有很多话想叮嘱幼妹,断断续续的说:“昀儿,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父亲,母亲。好好看书,做,女红,不要只,想着,想着玩了。”
朝昀轻抚着姐姐的秀发,看着她沉沉入睡,对她说:“姐姐,你别叮嘱我了,这些事你做的最好不过了,我就偷个懒,交给你做了。”
朝昀一夜没睡,她看着姐姐的睡颜,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她,她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绝对不会后悔。
五更起,宫里来的嬷嬷们第一次进了绣房,见到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朝昀。
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稍显稚嫩但清丽无匹,娇嫩的小脸是沉静淡然的表情,她说:“各位嬷嬷,我妹妹还睡着,动作轻点,不要吵醒她。”
画黛眉,贴花黄,戴凤钗,披云霞,挡面纱委地,金坠罗裙压。
梳妆完毕,步出绣房,竹影迎上来扶住她,竹影略略觉出奇怪,挡面纱罩住了小姐的整个身体,看不清小姐的五官表情,况且礼仪繁重,事关重大她也没心思细想。
在前厅,朝昀接受了父母的拜别,她不敢吭一声,生怕旁人发觉不对。
母亲哭得不像样,父亲眼眶也红了,老人跪在地上哽咽的说:“微臣恭送娘娘,娘娘千万保重贵体,勿为微臣夫妻挂怀!”
朝昀手抖的扶不住父母,咬牙登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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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昀到京城已有两日了,住在蔷薇宫里,这里离皇宫颇近,又安静自在,是皇家游玩消遣的场所,与宫中的庄严富丽不同,别有一番清丽精巧的风味。
自有内官,嬷嬷,女官,宫女们照顾服侍,兄长苏朝阳竟不得见。
本来第二日就该入宫拜见,但皇帝事务繁杂,后宫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连日来身上不太好,也未曾接见苏朝昀,只由嬷嬷们教授各种礼仪。
苏朝阳该启程回家了,临行前来拜别胞妹,因为外臣不得入内,兄妹二人之间竟隔着垂帘。
苏朝昀望着兄长垂帘后跪伏的模糊身影,心如刀绞,哽咽道:“哥哥怎么走得这样急?”
嬷嬷言道:“主子,大公子长留京城于理不合啊。”
苏朝昀含泪挥手道:“除了竹影,银铃,其他人都出去吧,我与哥哥说话。”
待旁人退下,苏朝昀奔下堂来,一把撩开珠帘,去扶兄长起身:“哥哥快起来,一家人这是做什么?”
苏朝阳还未起来,胞妹便一头扑进自己的怀里哭起来:“哥哥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苏朝阳无奈的摸着妹妹的头发道:“现在怂了?当初替姐姐出嫁的时候不是硬气的很吗?”
“姐姐心里有粟青哥哥,那些日子你不是没看见,她命都快没了,我硬气也是被逼装的。如今在哥哥面前,我还装什么?”苏朝昀越说越难过,兄妹二人一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但身边始终人多眼杂,竟是得机会第一次说心里话。
苏朝阳抱着妹妹哄道:“还是个孩子样,在哥哥面前这样就算了,我走之后可不许了,过了年,你就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在家你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在这儿,你是太子的女人。懂吗?”
苏朝昀点点头,伤心道:“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我就不想嫁人,愿意一辈子陪着爹娘,陪着你和姐姐,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总在一起多好。”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哥哥我送你走,我送你出城。”
苏朝阳抱起妹妹坐在圈椅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温言道:“又是孩子话,如今你进了皇家,除了八抬大轿接你去宫里面圣,再就是抬着你进东宫了,你以为你还能出的去?你要是像从前一样偷偷溜出去,回来等你的就不是一顿戒尺那么简单了,你会名声狼藉,祸及性命,连累家人。答应我,以后谨言慎行,保重自身。”
苏朝昀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她握着兄长的手道:“哥哥,我答应你。”
苏朝阳唤过两位丫头,对她们叮嘱道:“竹影,你跟过来我是很放心的,你做事稳妥有度,心思又细。以后凡事提点着二小姐,不许她胡闹。银铃,以后你要多听竹影的,二小姐有什么鬼心思你再不能由着她。”
二女都点头称是。
苏朝阳又道:“你们服侍好二小姐,我和老爷都记得你们的好处。”
说罢拍拍怀中的妹妹:“昀儿,我要走了。”
苏朝昀哇的哭起来,搂着苏朝阳的脖子道:“哥哥别走,昀儿不要你走。”
苏朝阳喉头一阵发堵,狠心训斥道:“成何体统?快放手!”
见妹妹放下了手,站在一旁哭的小脸通红的样子,苏朝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说些分别的话语,又怕自己也忍不住眼泪,硬起心肠扭头离去。
身后娇嫩的哭声在关门的一瞬间响起,苏朝阳却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了,昀儿,前路只有靠你自己了,爱娇的调皮的被宠坏的,善良的聪明的无法无天的,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