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年乙未月己巳日——烨和廿七年六月十三日,皇次子豫郡王景昱奉旨迎娶詹事府少詹事兆祥瑞长女兆氏为嫡妃。
是日,于上林苑“滴水穿石”行大婚礼。
“滴水穿石”于“平步青云”正西沿湖而建,由衍水引至西苑的水,皆流经此处。倒“凸”字型的后殿与“凹”字型的前殿相对而建,其间为观鱼池,后殿的五间抱厦和前殿东西两侧的敞厅由悬于池中的游廊相连,而池水围绕前殿,形成前后贯通的莲池,之后池水通过形态各异的玲珑石错落为瀑布,成为正门的活影壁,而这水最终经门下暗渠而出,往西苑而去。
在这不怒自威的紫微宫里,“平步青云”是孤傲而高贵的,“水月洞天”是绚烂而闪亮的,“花晨月夕”是安谧而优雅的,春熙宫则是奢靡华丽的,而唯有“滴水穿石”的景致,别具一格,偏安一隅的幽静,让人在这喧哗的世界里,难得享受身心舒畅。
景昱虽贵为皇子,却不住在紫微宫中,这“滴水穿石”则是因为他要大婚,不好让兆雪嫣也跟着他继续住在太微宫里,烨帝特意命内府办收拾出来的院子。朱墙外的人皆道他胸怀社稷,一心操劳国事,这才将居所迁到太微宫的。可这其中真正的原由也算不得是秘辛,至少是对墙里的绝大部分人而言。恐怕很多人跟凌芸一样,觉得景昱会全身心沉浸在事业前途上,以此麻痹而忘却他完美人生中,仅有的那不堪回首的劣迹污点。这般想想,凌芸意识到自己太过天真幼稚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自己与景明为了一口气,还要抱团取暖,处处提防,但凡与紫微宫有一丁点关系的人,又有谁能躲得过呢。以景昱的资质,不争一争,不仅不切实际,反倒可惜了。
自凌芸入宫以来,第一次与景昱的照面还是之前去往西郊的路上,那两天的事现下还历历在目。
当天车马劳顿半日,夏苗的围场近在眼前,依着规矩,要等烨帝和诸妃先行安顿好后,皇子内眷才能进驻,一时间人多事杂,景明忙着料理琐事,独留凌芸在后头等待。
忽闻外面起了骚动,接着便听莲心在马车外喊道:“主子,围场外有野猪出没,殿下正领着人围猎,你先在车里再等一阵儿吧。”凌芸一心惦记景明大病初愈,唯恐他精神不济而受伤,一时慌忙出门,一跃而下,乍听身侧一声马的嘶吼里混着莲心的尖叫声,方一回头,只看一黑影朝自己扑来。
强被那人揽入怀中,重重跌撞在车上,惊魂未定,凌芸不由自主的仰脸望向身前的人,顿时惶恐,忙挣脱开他的怀抱下跪赔罪:“臣妾失仪,还请豫王殿下恕罪。”
景昱不苟言笑,只伸手将凌芸扶起,随后便从一禁卫军的手中接过马鞭和缰绳,抬手抚摸了两下他的青鬃马,随即飞跃而上,扬鞭驰骋远去。
之后的第二天,得知此事的凌君明说是去慰问她,实则借机嘲笑她,可不想却跟兆雪嫣正面遭遇。
“所以,景明是为此事生气了?”
看凌君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凌芸弱弱的点了点头,“嗯......”
“忘了出来前景昕提醒你仔细些啦?这般毛躁,难怪景明恼你。”
“可我当时也是怕他出事,才乱了方寸,哪知景昱就那么巧的策马而来啊?”
“得亏他和兆雪嫣还没成亲,不然哪个长心的到鑫贵妃跟前参你,你要景明如何自处?”
“如今这不是没严重那个程度嘛,再说了,事后我对他也是避而再避,对景明更是绝口不敢再提的。”
话音未落,只听帐外传来莲心的声音,“主子,豫王殿下跟前的主事福禧送来了跌打损伤的药膏,请你示下。”
眼瞅着凌君的眉头锁在一起,半忧半嘲道:“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凌芸正欲分辩,又听外面传来一陌生女子的声音,“睿王妃,臣女代豫王殿下探您的伤。”
听着声音娇柔缠绵,凌芸与凌君对视一惊,又不敢怠慢,快步出门相迎。
看兆雪嫣含笑亭亭立于福禧前头,见了凌芸出来,屈膝行礼,“恭请睿王妃大安。”
“豫王妃不必多礼,”凌芸忙上前扶起兆雪嫣,赔笑道:“按理说,该是臣妾给您问安才是。”
“王妃真是折煞雪嫣了。”
凌君亦是在一旁躬身作揖,“臣阮凌君,恭请豫王妃大安。”
“阮统领别来无恙,快快起身吧。”
“多谢王妃。”
“昨晚便听殿下说自己的马惊了王妃,虽然也算及时护住了王妃,但到底还是磕碰到了,这免不了是有些皮外伤的,”说着示意福禧递上一瓶药,“殿下忙于事务不得抽身,便再三嘱咐我定要亲自将药给王妃送来,略表歉意,还望王妃早日康复,不要介怀。”
一边示意莲心接过药,一边对兆雪嫣赔笑道:“有劳豫王殿下和王妃惦念,原是臣妾鲁莽冲撞了殿下,该是臣妾前去赔罪的,烦请王妃......”
凌芸正要躬身赔礼,忽觉自己不由自主的靠在一个胸膛上,转眼便看景明眯着笑眼对兆雪嫣说道:“烦请王嫂多谢王兄体贴凌芸,昨日她经那么一撞,的确是伤到了后腰,不方便给您行礼,还请您多多担待。”
“既如此,雪嫣便不好再打扰王妃养伤休息了,臣女告退。”
见兆雪嫣干脆利落的领了人离去,凌君似笑非笑道:“睿王妃安心养伤吧,臣也告退了。”
只看凌君丢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阔步远去,满头雾水的凌芸被景明横抱而起,唬的她不敢言语,而莲心不敢迟疑,连忙上前为他二人掀开门帘,随即招呼候在外面的几个宫人退下。
进了帐,景明直接抱着凌芸进了里间,随手将她扔进床里。军帐比不得宫里,那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仅铺了一层毯子,硌得凌芸咧嘴嚎叫,“我的腰啊!本来没事,都快被你摔出事了!”
看景明突然伏在眼前,凌芸忐忑道:“你怎么没去陪父皇围猎,你......”
“做戏要做全套,你能不能敬业一点儿?”听景明打断自己的话,凌芸刻意别过眼不敢看他,又觉得下巴一紧,“看着我!”
凌芸屏住呼吸,怯怯的看着景明不红不白的脸,隐约听着沉闷的声音质问道:“你忘了兆雪嫣曾经看上过凌君了吗?”
“没有。”
“那你还让她和凌君打照面?”
“难保她不是知道凌君在我这儿才过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躲得过初一能躲过十五吗?眼看她就要嫁给景昱了,多少还是会再见的。”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你也躲不过二哥了。”
“喂,人家也没把我怎样,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抱你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
“你是掉进醋坛子里了吧,没完了是吧。”
“我就是见不得你和他,你说你得怎么赔偿我?”
眼看景明凑了过来,凌芸抬手捂住景明的嘴,“你说的,做戏要做全套,我的腰伤了,去叫莲心进来给我上药。”
景明伸手按下凌芸的手,不怀好意道:“这等小事,为夫也可以,不劳阮淑仪大驾。”
“不行,封郡王的事已经让你为人诟病,我不能再随着你的性子任你胡来,快去大帐候着,迎接父皇狩猎回来。”
“我......”
凌芸两手环上景明,仰脖朝他唇上嘬了一口,试探道:“你不想证明自己不是依靠我才得宠的话,我便依了你。”
想到这里,凌芸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长叹一口气,还好第三天就回来了,不然真不知道又会碰到什么事。景昱总是那么冷冷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让景明不放心自己呢?兆雪嫣也是个瞧不出一二的人,按常理,她曾有意于凌君,应该处处避嫌才是,怎么还上赶着往上凑呢?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景明呢?”
“景明在前厅帮着招呼客人呢,我吃了些酒,有些头晕,出来透透气。”
是谁在身后说话?这声音,怎么,怎么像......
猛然回头,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凌芸完全懵了,本欲开口说话,却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又不是第一次见,看见我,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
一晃神,只见她朝自己递来了一个帕子,“拿着啊!”
刚伸手去接帕子,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喝!继续喝!”
突然,眼前的帕子突然从手中滑落,只见眼前的人急切的跑向了东敞厅,迎上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男子,关切道:“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闻声,那男子猛地挣脱开宫人的搀扶,攀上那人的肩头,紧紧地抱着她,嘴里不住的嘟囔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那人有些支撑不住他,抬手将那男子的一只手环过自己的颈部,另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腰身,将他强行往后殿拖去。
那男子仰天大笑,“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随着话音,看着二人亲密离去的背影,凌芸终于彻底清醒了。
忽见一湖水蓝的倩影从西游廊闪过,紧低着头,疾步穿过西敞厅,进了前殿的西后门,心内仿若燃起一团火,浓烈,炙热。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这种关乎皇族颜面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你......”
景昕的话说了一半,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很是好奇的看向自己,凌芸正要开口质问,却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撕扯得生疼,接着便觉得整个身体开始向后倾倒,双脚顺势退后迈步,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朝向自己,凌芸不明所以。那个最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闯入耳中,“你跟我来!”
迎面进门的凊葳,目睹了这一幕,乍看景明拉扯着凌芸出了门,景昕陡然一惊,想要拦着问个清楚明白,却也是来不及了。
从“滴水穿石”到“花晨月夕”这一路,魂不守舍的凌芸被景明生生的拉着走着,他一直没有说话,而她也没有心情理会他的反常。
终于回到明居,景明很是随意的将手中的胳膊甩开,抬手将凌芸按坐在离房门最近的椅子上,而他双手支撑在座椅两侧的扶手上,略欠下身,伏下头,用极其凌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凌芸的眼睛出神,而凌芸依旧继续自己的梦游太虚,幻想着这样那样,令她胆怯,令她抓狂的虚无缥缈。
“你今天一直都跟皇姐在一起吗?莲心呢?”
“莲心?”大脑开始不断的运转,拼命的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莲心,莲心她今天没有跟着我啊,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
“所以,你就自己一个人。”
凌芸“嗯”了一声,淡淡的点了点头,却不想下一秒的手腕处就剧痛难忍。
凌芸咧嘴质问:“你干嘛?”难忍的疼痛让她开始挣扎,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从二哥的后院出来?”
“我去散步,去醒酒啊!”
“散步?醒酒?好冠冕堂皇的说辞。”
“景明,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手腕的力道更重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一个萧旻岐还不够吗?”
“你怀疑我和......”
“怀疑?你用词不当了,应该是证据确凿吧。你居然穿着我送你的衣服......都勾肩搭背了,你还想狡辩什么?”
“混蛋,”凌芸使出蛮力甩掉景明的手,朝他吼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我真的想不到,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凌芸抬手直指景明的鼻尖,骂道:“景明,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跟景昱勾肩搭背的到底是谁?”说着另一只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的衣领,“我今天一整天穿的都是这身石青色的朝服,而不是那件湖水蓝的旗装,你今天看到的那身湖水蓝的主人是奇铭婼,是你和景昱青梅竹马的奇铭婼!”
此言一出,景明才回过神,今天这么正式的场合,作为皇子妃,凌芸自然是要身穿正装出席喜宴,而那湖水蓝......恍惚一下,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混乱,景明紧眯着眼,狠狠的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就看泪流满面的凌芸,猛的推开正欲抱住她的自己,大喊道:“滚出去!”
景明只觉得自己向后一仰,两脚不由自主的跨出门槛,未待他站稳,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狠狠地砸上。
深觉自己的神智有些不清,依稀记得方才说了什么,似乎是伤了凌芸的话,身体瘫软的扑到门上,托起沉重的手拍门,“凌......凌芸......你开......开门,凌芸......开门......”
任凭景明怎么在外面叫门,凌芸都置若罔闻,她紧靠着门,无力地顺着门扇向下滑去,最终瘫坐在地上,她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头猛地磕到膝盖上,痛哭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赌的下场吗?
——————要说的话——————
因为前面挖的坑太多,需要再加很多内容,又因为最近工作比较忙,无暇继续写文,所以更新的慢一些,希望大家海涵。
感谢新收藏的朋友,也感谢一如既往支持我的朋友们。
眼下入冬,尚未采暖,家里真真是极冷的,打字的时候手超冷的。
新开第二卷,还有一些内容需要斟酌,正在慢慢整理,陆续增加后文。
从双节到现在一直处于停笔状态,想要放空自己,留一些空白,给自己一些看书行走的时间,从而获取更多的灵感。
我尽量加快速度,理清思路,完成后续的大纲,步入正轨,按部就班的码字。
这一切本就是个机缘,希望大家多多包含体谅,实在是业余。
但这是我坚持了多年的心血,我不会轻易放弃,注定这条路会很漫长,但希望大家给予足够的耐心,等待我完成。
由衷的感谢,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