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看着身边打瞌睡的凊荼,凌君忍不住笑了一下。从前都是自己陪着凌芸那丫头罚跪,如今自己竟也堕落至此了。
不过,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他再也不想错过了,他们再不能错过了。只是,他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羲氏的亲生儿子。
抬头看向供奉在神龛上第三排正中的牌位,上书“显考阮睿骁府君之位”。
小时候的事,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当年祖父坚持让一个已过世的女子入家谱,是料想到了会有今日吗?这不仅保全了自己,也成全了自己的生母。
“她是一个宁愿终生无名无分,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心爱的男子留下血脉的女人。是我,对不起她。”
蓦然回首,看羲氏立在自己身后,凌君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
一个黑影倏然闪过窗前,凌芸立即翻身坐起,匆忙的穿上鞋,疾步上前掀开帷幔,只看景明从外面掩门进来,焦急的问道:“怎么样?看到了吗?”却看景明一脸忧郁的回过身,朝自己失意的摇了摇头。
见此,凌芸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能放回肚里了,暗暗祷告,“谢天谢地啊!”
景明一边往里走一边脱下罩在外面的黑衣,自言自语纳闷道:“怎么就没有人呢?”
凌芸跟上他,一面替他脱下衣服,一面故作镇定道:“我就说你看错了吧,你偏不信,非要去亲眼见证,如今你也翻墙进去看了,那里面压根就没人,这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可不是再罚跪那么简单了。”
“可我想不通,昨晚父皇为什么那么紧张,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而且我真的听见他喊母妃的闺名了。”
越听这话,凌芸心里越慌,不自觉又紧蹙着眉头,对景明嗔道:“你别再吓我了行吗,母妃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就假设母妃真的活着,你也说过父皇曾经很爱她,父皇会舍得让她住在那么偏僻阴冷的地方吗?景明,你就是太在意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能看开些,放下心结吗?”
“这么多年了,这个疙瘩就一直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纠缠不休,不是我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因为每当我开始忘记的时候,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人和事提醒着我,警示我不要忘记,甚至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会重复经历那一幕幕。她活着的时候从不在意我,为何死了却对我不依不饶?她若真的活着,我一定要亲口问她,为何弃我于不顾?”
“景明,你这又是何苦呢?你问与不问,又有何意义呢?事已至此,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何必折磨自己?”
“凌芸,刚才你自己在屋里,害怕吗?”
凌芸一愣,迟疑着点了点头,“嗯,害怕,我怕你出事。”
“那我回来之后,你还怕吗?”
看凌芸摇了摇头,“不那么怕了,但我还是很担心你,我不想你这样难受。”
景明不自觉的伸手捧着她的脸庞,淡淡的说:“我之所以害怕雨天打雷,是因为母妃是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深夜去世的。从我知道自己身世那一刻起,我就特别害怕自己一个人,我的害怕跟你不一样,因为你可以等到我,没有我,你还有爹娘,还有亲人,而我只有自己,可我又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所以都是独来独往。”
凌芸凝视着他那满是忧郁的眼,不禁哽咽道:“景明,你不是一个人,以前你就有父皇母后,还有姐姐,现在你又有了我,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她强忍着泪水,亦伸手轻抚着景明的脸颊,“我看得出来,父皇也是爱你的,真的,相信我。”
听到凌芸这般说,景明的眼眸里渐渐闪烁星光,嘴唇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弱弱道:“可不可以不要急着逼我放下,我需要时间慢慢治愈自己的心病,”说着那清亮滴落在凌芸手上,而景明的眼神如绵里藏针,深深刺进凌芸的眼,“你千万不要离开我,那种孤独绝望的感觉我再也不想要了。”
“以前都是我害怕你离开我,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霎时间幻化成了一条荆条,狠狠地抽打着凌芸的心。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凌芸咬着嘴唇,紧闭上眼,猛地拥进景明的怀里,忐忑道:“我没有要逼你忘记过去,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过去而自苦,我也不会离开你,孤独害怕的日子我也经历过,虽然没有你的苦,但我能理解你所说的那种绝望。我已是你的妻,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不论以后发生什么,再苦再难,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赖着你,死都不撒手。”
“你不要这么悲观,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你说,昨天的大火会不会不是一场意外,还有,哥哥的身世为何不偏不倚的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虽然父皇事先知情,但他并不知哥哥的生母在不在族谱上,如果当年祖父不允许她上家谱,那即使景昕怀孕了,这事一传开,父皇也必会降罪阮家的。不不,现在应该搞清楚,太子是怎么知道哥哥不是母亲亲生的?还有他为什么要针对他背后的阮家,动机又是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是巧合而已,皇姐有孕已是事实,再怎样父皇都不会不顾皇姐而迁怒阮家的,他最疼皇姐了。”
凌芸在心里细算景昕四个月的身孕,那正是她知道账本之后的日子。难道景昕也害怕她和哥哥走不到一起,才不惜付出自己的名声而出此下策吗?但看样子,哥哥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计后果的拿自己的一切去赌。
凌芸轻叹一句“唯念我们都得偿所愿,厮守终老,别无他求。”
翌日,天方大亮,东宫便闹了起来。
自有孕以来,凊葳的觉就不如寻常孕妇一般多,许是心上存了事,知道景旸在奉先宫罚跪,也惦记家里,这一夜更是睡得极不踏实。隐隐听了苑嘉的哭声,便起身了。
翡翠一边挂起帷帐,一边问道:“娘娘,怎么这就要起了吗?”
“又是何事惹了她?”
扶着凊葳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一面服侍她穿上外袍,一面回禀道:“殿下刚刚回来,是被福禄背回来的,想是跪了一夜,走不得路了。苑夫人本是兴高采烈地去迎殿下回来,可不想反被殿下当众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通。想来殿下心里不痛快,将火撒到了她身上,怨她撺掇着亲自去陛下跟前说了那事,非但没有立功,反倒是坑了自己,径直去了任贵嫔那里,尔后她便在前院撒泼,哭闹起来。”
“活该他挨罚,若无阮家,能有他的今天吗?真是没有脑子。”
“这说来也怪,怎么这家谱就不偏不倚的落到了殿下手里呢?娘娘都不知道的事,三少爷又是怎么的呢?而且,三少爷也不会傻到把家谱直接给殿下吧。”
“不论如何,这次的确是凊荼那死小子捅的篓子,公主是何等人物,他也不用脑子想想。”
挽着凊葳慢慢的往次间走,翡翠问道:“需要奴婢命人准备车驾回府吗?”
“不必了,你扶我出去溜达溜达,我不想听她鬼哭狼嚎。”
出了院门,就看嘉懿站在丹陛上。现下雪尚未化,时不时的便会吹一阵冷风,可她竟一身单衣立在风中,似笑非笑。
见此,凊葳转念对翡翠道:“挺冷的,还是回去吧。”
烨和廿七年二月廿八日,恪纯公主景昕大婚,下嫁禁军统领阮凌君为妻。
进了三月,恰逢今年的清明和上巳节是同一天,钦天监又测算同日宜起祭蚕,烨帝便只领了景旸前往东都祭祖,而皇后等留在京中例行先蚕礼。
行礼之前,皇后斋戒三天,并着令从祀的四品以上妃嫔与皇室内眷,陪祀的文四品、武三品以上命妇,女官及内侍、宫人等入坛者斋戒一天。典仪诸事皆由工部主持,太常寺、太仆寺及内侍局协理。
亲蚕日辰时初刻,皇后着常服率内外命妇等乘舆由永裕门出,赴皇城北郊的先蚕坛。至坛内门后入具服殿,盥洗更衣,着礼服登亲蚕坛,拜先蚕西陵氏神位,从祀嫔妃、命妇等皆在坛下,行六拜三跪三叩礼。
次日躬桑日,巳时初刻,皇后着龙袍,从桑妃嫔等着蟒袍,乘舆出宫。至先蚕坛少憩,司苑司尚仪奏请皇后采桑,司宾司尚仪引皇后至采桑处。司乐司作采桑歌,皇后右手持钩,左手持筐,至东畦第一棵桑树采桑一条,复行至西畦第一棵桑前采桑两条,然后上观桑台御座观从桑者采桑。鑫贵妃、嘉贵妃、宁妃、景昕与嘉懿各采桑五条,凌芸及诸王臣命妇等采桑九条,另各有蚕妇二人助采。采毕,歌止。皇后回到具服殿,受从桑众人行六拜三跪三叩礼,乘舆还宫,躬桑礼成。
待到茧成,又择吉日,皇后复领从祀嫔妃内眷亲诣先蚕坛,举行献茧缫丝礼。隔日再行治蚕礼,只待蚕妇将丝继续缫完,送往尚衣局以供绣制祭服,至此先蚕礼成。
恰是此时,‘花晨月夕’的牡丹开得正胜,因内眷无需参加治蚕礼,凌芸念着凊葳日日在东宫抑郁怄气,便命人去请凊葳过来一同赏花,又招呼景昕作陪。细想单请凊葳不妥,凌芸就让人也给嘉懿、苑嘉还有任艺都送了请帖,许是因为景昕坐镇,她们竟都赏脸赴约,而任艺还将大病初愈的景琮带了来。有了孩子,气氛倒是热闹了许多。
出了先蚕坛的内左门,嘉贵妃与皇后玩笑道:“一会儿可得叫典仪把车赶得快些,我还想着去芸丫头那儿看看牡丹呢。”
皇后浅笑,“你急什么,这花得开到谷雨之前呢,明日再看也不迟啊。”
“近日春雨绵绵,难得风和日丽,我可怕错过这赏花的好天气。”
“雨中赏花也别有一番风趣的,只是,你原不是最不喜牡丹的吗,怎的今年有了兴致?”
“那还不是怪姐姐你啊,竟有这么一个会侍弄花草的侄女,经她手后,我宫中的玉兰今年开得最好,可想她把自己宫中的花得养得多么好啊。”
“这本不是芸儿的能耐,她那养花的手艺皆是从她外公那里学来的,那花肥的配方可是羲家祖传下来的秘方,不外传的。”
“那可是咱们景明捡到宝了呢。”
话音未落,只瞧着玉妍行色匆匆朝她二人过来,忙不及行礼,急道:“启禀两位主子,宫里刚传来急报,说是阮妃在牡丹堂前意外跌倒,大动胎气,早产了。”
皇后和嘉贵妃异口同声道:“孩子呢?”
“母子平安,只是阮妃落红时,正被三殿下撞见了,殿下因此受到了好大的惊吓,当场昏迷不醒。”
闻言,皇后恍惚,向后踉跄,嘉贵妃忙伸手扶住她,忧心道:“他可是最见不得这个的。”
先蚕礼参考《清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