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钱外圆内方,在桌上骨碌碌地滚动不停,铜钱成色还算新,上面刻着“天佑通宝”四个大字,昭示着如今乃是大宋帝国天佑年间,宋帝赵祯治下。
眼见铜钱就要从桌上滚落,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其纳入掌中,邵伯涵翻开手掌,看着孤零零躺在掌心的铜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老王,你他奶奶的就给一个破铜板儿,糊弄谁呢?”
街角边一个卖豆花的老大爷面色愁苦,哈着腰答道:“邵大人,老头子的生意好几天没开张,实在是没钱孝敬您啊,身上就有这一文钱,如今给了您,老头子晚上还得饿肚子,哎……”
“你可别这么说,老子跟你解释过多少遍了,这钱不是孝敬我,是孝敬咱上头的大人,老子只是过来跑腿收钱罢了,”邵伯涵一脸的不耐烦,将铜钱在手中掂了几下,递给了身后的跟班儿,口中嘟囔道,“罢了,有总比没有强!”
这里是湖州城,一座偏安江南的小城,此时正值七月雨季,天空灰蒙蒙的,绵绵细雨时下时停,不过这种江南惯看的烟雨天挡不住想要出行的人们,邵伯涵便是其中之一,作为湖州城的捕头,他理应带着手下司拿盗匪护一方平安,可是如今他正兢兢业业地替自己的上司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邵伯涵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面容俊朗却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下巴上生着稀稀拉拉的胡茬,身穿大宋官服,腰间挎着一把官府制式的带鞘长刀,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他满头的银发,银发没有梳成发髻,而是绑了发带任凭其垂散肩头,倒也显得俊朗潇洒,也亏得他身形挺拔,不然远远看去很容易被人认作成迟暮老人。
“他奶奶的,老子好歹是个捕头,却在这干这劳什子勾当,替人祸害老百姓的活命钱,这什么世道,老子真是不想干了!”邵伯涵对着身后的两名手下碎碎念不停,一边咒骂自己的上司,一边继续收取保护费,他虽然不愿意,可也得硬着头皮出力,如果收的钱少了,上司肯定会给他好看。
沿街一路收钱,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邵伯涵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收工大吉,一路向城南走去,来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
大门紧闭,门上有匾,写着“张府”两个大字,邵伯涵皱了皱眉眉头,暗道大白天的怎么还关着门,随即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
过了片刻,并没有人开门应答。
邵伯涵“咦”了一声,再次扣响门环,朗声道:“烦请开门,我是邵捕头,刚刚公干结束,顺路来看看张伯伯,给我和两个弟兄讨碗茶喝。”
声音传出,依旧是毫无回应。
其中一个手下不满道:“老大,你怎么这般客气?我看直接踹门进去得了!”
另一个手下也接茬道:“就是,大白天就关着门,说不定里边正干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呢,嘿嘿嘿嘿……”
“他奶奶的都少给老子废话,你们好歹也是个捕快,怎能为人处世尽学那些流氓行径?”邵伯涵训斥道,“再说了,这张伯伯和我爹是世交,我若踹门进去,他日让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邵伯涵平日里搜查各种罪犯,没少干踹门而入的事儿,可眼前这扇门他是真不敢踹,他嘴上说着,心下起疑,往日里张府的大门必然洞开,访客络绎不绝,今日不可能没个人影,这是什么情况?他使劲吸了吸鼻子,一丝冰冷的气息钻入了他的鼻孔之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腥味。
邵伯涵瞳孔一缩,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来人,快过来开门!我是邵伯涵!”
邵伯涵又拍门叫了两声,确信不会有人来给自己开门后,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用力朝大门正中间拍去。
大门关得紧,里面插了三道门闩,邵伯涵天生神力,发力猛推之下,只听“咔嚓”一声,三道门闩尽断,大门应声而开。
一股冷风从门内吹出,邵伯涵鼻尖一嗅,心里便是大惊,他抬眼朝门内看去,又是浑身一震,仓啷啷一声长刀出鞘护在了身前,眼前的景象,是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少年从未见过的。
张府的前院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多个人,其中有衣着讲究的张府家眷,也有穿着粗衣的苦力下人,这些人全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有的衣衫凌乱死状惊恐,有的身首异处惨不忍睹,院中血流遍地,犹如一个小修罗场。
整个前院中都是死人,残酷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压抑得邵伯涵根本无法呼吸,他自小便与张府交往甚密,死在眼前的这些人他基本都认识!
他三日前还来过张府,可是才过了短短三日,这些原本生龙活虎的人突然一命呜呼,毫无先兆。
邵伯涵提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是真的,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张府是湖州当地的大户人家,以经营药材生意发家致富,传闻一家之主张吾本老爷凭一副绿豆为药引的秘方便能生死人、肉白骨,各地前来买药的客商终日不绝,于是张府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内就积累了大量财富,堪称商界楷模。
邵伯涵与张府的关系十分亲密,因为邵伯涵的义父和张府的张吾本老爷乃是世交好友,邵伯涵听义父说过,他与张吾本二人本不是湖州人士,后来因为种种变故,二人家道相继中落,于是乎背井离乡逃难到湖州地界,就此落地生根。
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张吾本成了当地富豪,而邵伯涵的义父依旧过着清贫朴素的生活,但生活上的差距并没有淡化两个世交好友的感情,二人还是时常来往,故而邵伯涵也和张府上上下下十分熟捻。
邵伯涵是孤儿,除了收养他的义父外,也没有别的亲人,所以他早已把张府的每一个人都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平日里时常走动,在当了捕头以后,时不时便带手下人过来讨杯水喝或者混一顿好饭吃,惬意得很。
如今看来,惬意的时光已然一去不返,反而是一桩惊天惨案摆在自己面前,邵伯涵脑中一片空白。
小雨又开始淅沥沥地落下,潮湿的气息中混合着泥土味和血腥味,那是一种令人恐惧和作呕的味道。
邵伯涵怒了,在自己的辖区之内,眼见亲人被杀,哪里还能忍,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躲在自己身后的两名下属吩咐道:“你们俩,一个回去报信,一个跟我进去!”
那两名跟班捕快平日好吃懒做全无本事,见到眼前惨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剩下一个身材肥胖的捕快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邵伯涵身后。
一步、两步……邵伯涵艰难地迈开步子走进院子当中,他的目光随即停留在了一具衣衫凌乱的女尸身上。
他认识这人,这个死去的女子乃是张吾本的小女儿,平日里乖巧可人十分受宠,而且和自己颇为合得来,每次他来张府都要找这个小妹妹说笑一番,可如今这个小女孩却衣衫凌乱下体沾满鲜血,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致命伤口触目惊心,脸上至死满是泪痕和屈辱的神情。
此情此景,任谁都能看明白,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竟然是被歹人活活凌辱至死!
“可恶!可恶啊!这他奶奶的是谁干的!”邵伯涵冲动地大骂着,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才能发泄自己的怨恨,恨得咬牙切齿,心头怒火噌地一下被勾了上来,他蹲下身,缓缓合上了小女孩的双眼,小女孩脖颈上的鲜血沾到了邵伯涵的手上,还有些许温热。
邵伯涵面色难看至极,努力稳住心神,回身对同僚说道:“赵二,小心戒备,血还是热的,这也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许行凶的歹人还没来得及撤走。”
话未落音,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张府后院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