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猰貐,兽中最大者。龙头马尾虎爪,长四百尺,善走,以人为食。遇有道之人则隐藏,遇无道之人则食之。”刑师闭上眼睛念道,继而她睁开眼看向天灵,“你怎么看?”
“这只是个幌子,她只不过是假装惩恶扬善。她并没有惩治真正该惩治的罪人,只是利用这个名声给自己树立威望。”天灵想着,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人们的口味变了。他们不喜欢我们这样有各种各样原则的老好人,就喜欢猰貐这样的人。”
天灵顿了一下,试着向刑师解释她话里的意思:“他们要的是那些他们不喜欢的人被挫骨扬灰,完全没有想到那些人也是人,不该被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对待。人们不必为猰貐欢呼,甚至可以在道德高地谴责猰貐。他们可以在表面装作义愤填膺的模样,暗地里私自当作不值一提的笑闻,只需要在幕后静候事不关己又大快人心的结局,听着街头巷尾有趣的新闻——说实话,许多人对于生命真的没什么概念,暴打小孩?这怎么可以,小孩子是无辜的是未来的希望,死刑杀掉!欠债不还?最讨厌老赖了,欠钱是最无耻的行为,死刑杀掉!”
她一边叫嚣一边挥舞着拳头,满脸的热血愤慨。刑师眼底有几分笑意,她们两个对这些事早已了然于胸,毕竟都不是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了。天灵今年二十九岁,只不过外表看上去十七八岁,刑师更是不消说,她曾也说过她的实际年龄将近四十,这之后的秘密我们以后再揭晓。
两个人从十四岁开始就在一起合作,虽然到如今只有不到四年时间,但是经历的事情却一言难尽。总之,天灵越来越现实,刑师倒是越来越阳光了。
至于改变的原因,我们可以归结为爱情。
“等等等等,其实还有更有意思的。”刑师咳嗽两声,装出十分无辜的声音,“我呢,暴打小孩是因为那孩子是个熊孩子,玩爆竹把全村点燃了,村民们多年积蓄燃尽一空。啊,熊孩子是最难以饶恕的,这样的人长大了对社会也是祸害,打得好哇!我欠帐不还是因为我母亲病重,而自己的双腿落有残疾,所以根本没有钱偿还。哦,他都这么可怜了,债主你怎么好意思去催债呢?你那么有钱不能帮一下人家啊,怎么有脸去要钱?没良心!法律对年少者无用,对年老者无用,对弱者无用,谁会闹谁赚便宜,谁弱谁有理。”
“扑哧!”天灵笑了出来,她觉得刑师模仿的十分到位,而且她似乎是觉得自己飞的太高了,往下降低了一点高度。
“况且……我可不算是老好人。人们怕我。”刑师收敛了笑容,重新摆出平时的那张臭脸沉默了一会,“我们太高高在上了,不像猰貐,她就来自于我们身边。我知道有些人素质不高品行不好,他们工作不认真,陷害他人,潦草去对待感情,行为语言不文明,让人厌恶——可是生命不该这样轻易地结束。”
他用脚勾住房梁,向下倒立悬空着,长长的披风几乎逶迤至地。沉默了许久,她才说道:“说真的,我们不喜欢的人太多了,他们又不可能都去死。”
“就像——”天灵微微颦蹙了一下眉毛,她歪着头去看刑师,两只手背在身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头猛兽叫做猰貐,每当我们看见有人插队、扰乱秩序、欺凌弱小、打骂妇女、偷奸耍滑、投机取巧……我们心中的那头猛兽就会叫嚣,每一个有正常三观的人当然很想要把那群坏蛋狠狠教训一顿,最好直接审判死罪。”
“但是,受限于个人力量,或者是——法。法律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每个事真的是有两面性的,不能听一面之词草菅人命,那样还不得闹出大乱子来么。所以我们只能将他们绳之以法。”刑师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眉毛也微微挑起,“法律是禁锢我们心中猰貐的牢笼。”
说罢,刑师递给天灵她收集的资料,她总有办法找到这些信息:“这是最近的一个受害者。一个人渣,但罪不致死。和前几个人一样,被做成了人皮娃娃,被危宫展示——猰貐建立的帮派。”
“查到危宫在哪里了么?”天灵用极快的速度翻完了资料,她环视一周微微皱起眉毛,“据我的初步估算,危宫没有具体的地点,我没办法透视看到危宫所在——”
“确实是没有总部这样的地方。我去勘查了几个疑似的地点,只是猰貐的追随者自发建立的私刑所。一群没有信仰,把一个杀人凶手当作老板的人,大多是生活坎坷,猰貐给了他们一个做坏事的机会。不是很坏,至少坏的不彻底。但发起狠来你也会惊讶于这些普通人的冷漠无情,他们至少已经杀了四个人了。”
天灵深呼吸一口气,当然她并不需要呼吸,不必再次赘述这个类人行为了,她那么直接了断的说出来:“我有时真搞不懂他们,难道杀掉自己的同胞就真的那么有意思么?在一个奇族人都希翼拯救人命的前提下?”
“人都是矛盾的。你也是。”刑师纵身跃下,若一片轻盈的落叶触底,宽大披风在背后散开,无声无息。他回首十分寂寞的微笑道:“我们何尝不都是矛盾的?”
“结果你还是很维护人族的嘛!”
“若不然呢,维护你?你算是我的谁呢?”刑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道,天灵一愣,她想起昨天景文问她的问题——她迟疑着开口:“我算……我能算是你的朋友吗?”
“你当然能!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以这样渴求的语气?”明明该用这种语气的人是我!
刑师意识到情况不对头,只觉得天灵的表情痴痴的,微皱眉头牙齿轻轻上下磨着,而且用那样一种难以描述的眼光看着刑师。她似乎是话凝固在嘴边很久,见刑师回过头来,才敢有勇气把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来:“我,我心里有负担,不能和你说什么山盟海誓,也不能承诺,我——天哪,我竟然是如此的没用!我想我有很多东西都给不了你,可是只要我能,只要你要,无论是否力所能及,我将倾尽一切。”
她诧异极了,是什么能让神灵也露出这样落寞的痴态,亦从未想过爱而不得是如何情景,换言之,她——从来没想过天灵会爱她如此之深。
“真让人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好让你爱。”刑师轻声喃喃,却有半句隐瞒在心底不曾说出口:我最敬仰的神,你本该过更好的生活,我这样生活在深渊的人只需要默默爱着你一生为你守护就是了,你又何必爱一个不值得的人如此深切!
她扭过头去,匆匆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很难受。天灵面无表情,继而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而蔚蓝眼底隐藏的凄惨却没人看见。
葵粒在那片居民区被毁以后就离开了那里,和从前的朋友分别了。他是个不能安定下来的性子,父母在药铺里给他安排了职业,最近更给他约好一位十分可爱的平嫡小姐简氏预备成亲。葵粒是正儿八经的嫡出,不过好在简氏出身名门,两人结合是双方家族都十分赞同的事。
许应嵘拍了拍葵粒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有了姑娘相伴,以后恐怕没办法出来痛快风流了吧?”
“无妨。”葵粒耸耸肩道,“我见过她,倒也是个美人。不过我不爱她。”
“那我们再去花楼玩玩?”
“可以。”葵粒看着许应嵘兴奋的样子感到十分好笑,他对于去青楼没什么太大感觉,可是去喝喝酒,舒舒服服的玩一玩,那里的女人又生的美丽,倒也值得去看看。
父母不下一次的对他说,你年纪已经大了,是该沉稳下来了。葵粒认为工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能把你喜欢的任何事物变成枯燥无味的玩意儿。之前他最爱的就是翻看医书,摆弄他那几个宝贝草药瓶子,可是一旦做大夫,把它变成了需要养家糊口赚钱的东西,葵粒立刻觉得无聊。每天最期待的事居然成了天色晚了和狐朋狗友去喝酒睡女人,他也越来越颓唐,整天恹恹着。
可是你猜他父母怎么说?他父母道:“这孩子总算有个成熟人的模样了,从前疯疯癫癫的,现在总是安稳不下来。如今倒好,虽然是喝酒,但还是个好人。”
葵粒尽管以为可笑,对于父母把自己对生活失望透顶,在牢笼里被各式各样的条条框框压得喘不过气来,进而自暴自弃的沉闷样子,居然当成了沉稳。但他也懒得去改变了,他太沉浸酒色,花光了积蓄就问朋友们借。只有习惯性的喝醉后,偶然仰望星空,脑海里蓦然流转帝阙一处破旧房屋的画面,有小个子的侏儒,有魅力无限的盗贼,有惊鸿一现的美姬,还有——他眨眨眼,似乎已经记不太清了。
后来,他还见过一次栀子,他到现在还不太懂栀子的侠客情怀,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叫栀子。他只记得一阵栀子花的香气袭来,白衣翩跹——只有最自信的人才会在黑夜偷窃时穿白衣。他偷走了京门最盛名家族符家长子符夏照的玉佩,不过听说过几天又被刑师送回了(??;)敢偷符家的东西,结果肯定就是被刑师揍一顿吧?
不过,栀子意气风发时,有没有发现一群烂醉如泥的废人堆里的自己?是否还记得自己曾为他缝合过伤口?
“你!你怎么的又来喝酒啊!”
简亦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葵粒。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简亦繁走过去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咱们还没成亲呢!”
两人已经同居,不过还没结婚。不过双方家长对于这种“私通”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整日里喝酒,心里,到底是没有我这么个人了吧?”简亦繁说起来,忍不住低声抽噎。
“我哪里整天喝酒?你是没见识过真正的酒鬼,帝阙那样的人渣多了去了,在东门巷躺着一地烂醉如泥的废物!你去看看他们,简直就不是人,就是一群蛆虫,那么卑贱恶心。”
简亦繁听到这里,也不再继续说这方面的事,又道:“那么你欠的钱呢?我不好意思问娘家里借,只好变卖我自己的礼服和戒指。现在你说,你还欠了多少钱?”
葵粒闻言,则沉默了。简氏给他的那些钱,当真只是杯水车薪,怎样也无法填的起漏洞来。
“我会赊账,总之目前还饿不死。”
“有债就要还。”简亦繁道,“请你真的不要再喝酒了。”
“滚回家去吧。”
葵粒听见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