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过往,这些只属于刑师和梵侍的回忆,又该如何与杏眠言说呢?
“我承认,在刚认识你的时候,那是我刚做刑师护法的一段时期。那个时候我非常不自信,毕竟我是花了两个月速成出来的,而刑师又是一个让任何人都嫉妒的发狂的天才。我觉得那时候我就是个跟屁虫,一个得到无上恩宠可以跟随刑师的影子,再加上刑师成天闷闷的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左凌斟酌着说。
“那后来呢?”杏眠很好奇。
“后来?这还需要解释吗?”左凌这才扯开一个笑,“当你日日与一个人并肩作战,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在你陷入困境时,她永远会来救你——这已经不用言语来沟通了,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我们明白彼此。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上级,我的导师,我最敬爱最仰慕的人——谁会在乎影子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了呢?”
“说的也是啊……”杏眠低声呢喃着,她拨了拨自己火焰般燃烧的发,懒懒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来陪我。”
在边远的地区,边远的民族,贫穷而自由的摆渡人之女——这是杏儿。
权势滔天的联盟,尊贵优越的公主,生活在监管下靠自己将来是否能觉醒能力决定未来的奴隶——这是杏眠。
她很小的时候被联盟带走,因为她的母亲拥有魂术。
被灌下各种各样据说有利于觉醒能力的奇怪汤药,日复一日听着服从联盟的教导,杏眠还那么小,就已经望穿了自己的一生——觉醒能力,然后无偿为联盟出生入死。
她隐去这些不说,道:“我们有八岁了吧?”
“嗯哼。”左凌漫不经心的回答一句,站起身来,思索着刑师最近交给他的任务……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见杏眠很委屈的坐在桌子上,对着早餐默默无言。左凌心里有点难受,但说不上是什么,只道:“你以前在联盟里做什么?”
“还能怎么样?当作一个奴隶活着呗。”杏眠百无聊赖的回答,“做其他弟子都做的事,但好歹那些人长大了以后还有未来,而我?我从出生就是联盟的一个奴隶,专门为联盟服务的……现在的生活快让我无聊死了,哪怕是你,你都有许多事要做,只有我是无用的。”
“那么……”左凌放下手里的资料,“你心情这样郁闷,我带你去荆州吧?那里应该好玩。我要去考试——”
杏眠吃了一惊,道:“不会吧?你不是还有许多事吗?我恨读书,会妨碍你的……你不必顾及我。”
“没有,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左凌说着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杏眠,“你又不必去书院。你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嘿,可你照顾自己本来就很难了……这可是在荆州……你怎么会考这么远的书院?”
“为了你放弃有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左凌只是笑。
杏眠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可她仍然略微担忧的说道:“没有关系吧?一个男孩子,带一个女子去考学院。”
“杏眠,自从那一天我松开了你的手,纵容你消失在火焰里,我就决心再也不会放弃你,不会让你受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伤害。你怎么会怕别人怎么议论?”
“那刑师……你不同她说,反倒和我偷跑出来。”
“她会同意我的决定的,”左凌信誓旦旦的说,“没错,她会理解我的。”
“这样是极好,我立即收拾行李……”说着说着,她不说话了。
“怎么了?”左凌奇怪,他最喜欢杏眠的一点就是杏眠的率直和活泼,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高兴就眉开眼笑,从不隐藏。
“没什么,只是前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左凌沉默了。
杏眠追问道:“为什么考这么远?刑师理解你,那么景文也理解你么?你这么小怎么就想离开了。”
“当不想立即离开……尽管考上了,也要在过一两年才去。”
“我们一块走真的不要紧吧?”
“……没关系啦,小孩子什么的,再大一点才会有人怀疑吧?”左凌愣了一下,“再说,你现在这个身材——都会以为是姐弟吧?”
然而事与愿违,在左凌和杏眠跑了的第三天,景文黑着脸听完了茉令的汇报,旁边倒酒的侍女察觉到景文脸色的变化,非常不淡定的把酒洒了景文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啊!景,景文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倒酒的侍女晚如看上去快要哭了,景文有些没好气的看她一眼,道:“亲爱的晚如,如果你服务的对象仅仅是脸色变了就足以让你惊慌失措,那么你对得起我所付给你昂贵的薪水吗?”
“景文小姐,请不要这样刻薄,容许我为你更衣。晚如,不要在意景文小姐的话,即使是景文小姐的朋友也免不了对她如此刻薄傲慢的对待。”茉令彬彬有礼地回答,安抚了一下晚如的心情,把景文扶起来,对众位示意了一下,便回到房间里休息。
“萦碧楼都是谁在打理?”景文打了个哈欠,茉令一边为她拿一件新的棠白色云蔷衫子,一边仍然用她那万年不变的冷淡语气回答道:“很高兴小姐您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些房产一直都是您的哥哥在打理的,晚如姑娘似乎也和符少爷有一段露水情缘呢。”
“眉眼长得不错,也好的。我只是觉得左凌……他和杏眠这也……”景文不紧不慢的穿着衣服,“罢了,总之我也不能全部掌管他,不过……难不成现在大家都喜欢找个超能力女友?”
“小姐,您不会是在嫉妒吧?”
“什么!这怎么可能!只是这孩子怎么会想到去荆州?”
待景文回到席位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喝酒了。
“景文小姐倒也是,次次招待我们都是在别居,从来不肯在符家大宅设立酒宴。”有人调笑着,景文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哦,我成亲的时候会在正居里举行的。”
“哈?那景文小姐有没有人选呀?”
“还没有——不过待定人选还会少么?是吧,我的小狐狸精?”景文勾了勾旁边一身淡雅瑛青色落梅花瓣长裙的女子,那女子也只是疏离的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她的目光很清冷,低着头一直看着自己指甲上的梅花图案。
景文正欲牵起她的手,却是浑身一惊,她看着女子的手,喃喃道:“茉令……茉令!”
茉令就侯在身边,道:“怎么了小姐?”
“茉令……”景文极小声的问她,浑身却颤抖着,“茉令……我母亲,是夏天去世的对吧?”
“尽管不理解,但是夫人确实是夏天去世的。”
景文看着女子手上的梅花图案,凝视了很久,才放开了女子道:“罢了,茉令,请这位姑娘回去吧……我没兴致。”
“你愿意怎么样都可以。”茉令道。
旁人见景文状态有点不对劲,便尽量的岔开话题:“还是这种传统的酒宴模式惹人喜欢,那种新型起来的酒会,真是不如这种席地而坐的方式可人。”
景文闷闷地点头,外面却是一个穿华贵衣服的男子进来。他长相很清隽,气质冷清,对着景文微微笑道:“——文妹妹。”
“见过哥哥了。”景文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那个晚如愣了几秒后站到了侍人们的后方。
待景文哥哥符夏照进来的时候,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很美貌的大家闺秀,不过景文美人看的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这是未来的嫂子么?”
景文看着那大家闺秀小心的笑了一声,笑不露齿,算是应允。只不过夏照的表情很淡漠,看见晚如时眼神才微起波澜,倒是那位小姐很急切的看着夏照。
夏照坐下后,有人又提议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酒过三巡,景文才开始办正事。
“最近的医馆……”景文笑盈盈的看着旁边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那妇人轻轻一笑道:“姑娘的算盘打得挺好,那么大个地方怎么就花那样点钱呢?”
“也要看地理位置如何?嘿,在血翼帮附近,那楼素日了也不安生吧?”
“难说,难说!”妇人只是打着哈哈,又叫景文灌了些酒,道:“只是若景文小姐执意,是可以便宜一点……不不不,你那个价绝对不行。”
“您现在看他的价格是亏了,但是长远以往哩?这个楼呆在手里越久,亏得越多,越早转手才能赔得少点。”
“血翼帮就是一群吸血的蚊子!罢了,好歹这是要点钱而已,若是碰见那些疯的……听说桫扶那里新并出去一个小分支,那人也是疯的很……”妇人又饮了一杯,她也是愁得很,“景文小姐怎么这么急迫要这房子呢?难不成你有什么手段?唔——姐问一句,是不是刑师——?”
“还是不要问的好。”景文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妇人就止了问。她紧紧的搂着景文,好像景文是个珠宝首饰之类可以彰显价值的物品。景文不动声色的抽出,夏照在被那位小姐灌酒,没人理她。
是啊,在他们眼里,符景文,一个头脑空空,仗着父母留下来的好皮囊和财产安安心心享一辈子的福的白痴少女。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面对一个脑袋空白的二世子容易还是和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家容易?他们自然而然的轻视景文,这也是景文伪装的目的。
妇人在景文的引导下写了协约,放心的把那地契交给了景文。妇人的眉眼都带着笑,仿佛不相信景文能从她手里占一点便宜,还庆幸自己及时把一个烫手山芋甩给了景文这个笨蛋。估计等她再仔细看这份协约,就笑不出来了。看似全是对景文不利的条件,长久下来,却是妇人自己吃了极大的亏。
“两个小孩子都出去旅行了,而我……呃,我在想什么呢?怎么思想已经堕落的越来越像那个花心小姐景文了?”景文闷闷的想着,站起了身,她走到门口,看着天上璀璨的星。
这些星星一定很美吧?如庭……她一定知道这些星星长得什么样子,那是人类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境界。或许,现在如庭就在某颗星星上,俯视着人间。
景文暗笑自己的傻,却忍不住轻声说了两个字:“如庭。”
不过半分钟,一个穿着盏花衫子骑着一头青驴的身影远远的过来了。如庭跳下驴,对着景文扬起了一个极灿烂极灿烂的微笑:“景文?你想我了吗?”
真可爱。
景文扯起一抹冷笑,轻佻的挑起眉毛道:“如庭,我要喝酒。”
如庭有几分不解,景文却靠在她的身上,柔声道:“带我去你的画馆……”
不久
“哧——”
“对不起,每一次门打开都有这个声音。”如庭略羞的说了一句,点上蜡烛,拿了两瓶看上去不错的米酒。
“这酒有果香——葡萄?”景文拿起一瓶便仰起脖子来灌了两大口,如庭只制止她道:“喝得太急了!你想喝,我慢慢陪你。”
“嗝……呃,对不起……”景文的眼神已经有几分迷离,如庭倒没有想到她的酒量这么差。景文拢着如庭的肩膀,道:“我只在我在乎的人面前喝醉酒……平常的宴会我从不喝酒,我要保证我的身体素质保持良好。”
“所以——你还想阻止我喝酒吗?”
哦,神啊,如庭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尽管她并不需要喘气。但当世界上最美的风光在你眼前展现时,你很难做到平静对待。
“你真好,有你在,我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景文低声呢喃着,如庭揉着她的蓬松的头发,轻声回应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我在镇上被当成怪物,从来没有过朋友。但是,景文,在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了……我会陪着你,一直到你死,一直到我死,一直到世界崩塌,我都会陪着你。”
在酒醉的迷梦时分,景文终于仰起头来,说出的话却让如庭浑身血液凝固:“如庭……你是不是喜欢刑师?”
“……!!!”如庭的冰蓝色眼睛有一瞬间的凝结,但很快融化成一湖涟漪的蓝晶晶的水。景文……她知道自己是天灵?那也好,总之如庭也没有刻意瞒她,只是惧怕景文知道自己另一个身份会抗拒她,但是——
喜欢刑师。
如庭喜欢景文,天灵喜欢刑师,分明的感情让她有一点呆愣。天生正派的天灵讨厌夜夜寻欢作乐的二世子符景文,淳朴善良的如庭也会讨厌冷淡狡诈手段阴毒的刑师,如庭景文,天灵刑师……如庭捂住额头,她的心从没这么纠结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