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个白色大个子漂浮在帝阙半空时,刑师凝重地意识到,这个奇族人是认真的了。
“刑,你工作了有一晚上了,总是在白塔上一定很冷吧?这里有绿茶……”天灵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奉上那个黑色陶瓷罐子,那张漂亮大方的面容上有过分灿烂的微笑。
刑师在自己心里不停默念道:这都是阴谋,是如庭的欺诈手法,用笑容减弱人类的戒备心,用美丽无害的面孔来获取她的信任!这个奇族人心里肯定在预谋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计划,所以……只接受一杯茶大概是没问题的吧?
她拿过那杯茶,惊奇的发现茶居然还是热的,她抬头,天灵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浅浅的微笑道:“刑,我可以改变周围的温度,当然也包括这杯茶的温度。”
该死的,她对每个人都会露出这种自带光晕的灿烂笑容么?
“你就这么闲么?”
天灵飘到她的身边,道:“到这里也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帝阙的面积又要扩大了。原本周边的顿京被并到了帝阙里,这样子帝阙几乎大了一半还要多。”
“我知道这件事。”刑师又喝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么……”天灵道,“或许我可以帮你,那个新规进来的,那个正在蓬勃发展着的可爱城市。”
刑师沉默了好久,才终于道:“好的……我只对帝阙感兴趣。”
“现在准确来说,是东帝阙,”天灵爽朗的一笑,不属于人类的蓝眼睛有着独特的魅力,像是她那个可爱的故乡,一年几乎全是晴朗的天气,即使是下雨,也是为了第二天更明媚的阳光。而帝阙……
自她幼时生活在这里,便是阴雨连绵乌云压顶,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着天灵远去的背影,刑师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丝微笑,让她看上去有几分艳丽到萎靡变态的脆弱。
她越下白塔,亦没有受伤。穿梭在阴影之间,只有披风会偶尔扬起,寂静无声。
甘谅是从其他地方来的罪犯,这是他第一次到这个被誉为罪恶之都的帝阙。他和他的同伴伊慵在黑暗的小巷里游荡着,说实话,他们有点被吓到了。
在其他城市,似乎这种小巷子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但在帝阙,几乎已经不算什么了。甘谅和伊慵在大街上看到了生剥人皮的变态,长着鳞片和绒毛的怪物……在其他城市是很罪恶的东西,在帝阙,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两人有点后悔了,在他们原来的地方,两人就是几个普通的街头恶霸,跟着几个纨绔子弟去凌弱欺软。可在刚刚他们非常清晰的看到,一个似乎也算富贵的男子正在所谓强抢“民女”时,那个可爱的柔弱女子把那男人的半张脸都撕咬了下来,然后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窜进黑暗中。
甘谅和伊慵站在旁边,让他们惊悚的更是这周围的漠不关心。他们只在乎这具尸体挡了他们的道,脸上那种习以为常的表情让人不可思议。只有一人做出了反应,也只不过是无不感叹的说一句“一个可怜的外乡人。”
捕快来的时候,迅速翻了一下那人的身上,不满的嘟囔了句:“又是个穷货!”然后顺手就把尸体扔进了护城河里。
河,是地狱一般的黑。
这是他们才刚了解到的帝阙潜规则之一:穷人和庶出者死了,是不算死的。他们从来就没活着过。
与此同时,他们也惊讶于帝阙的繁荣,那样一个在他们眼里已是有所富贵的人,却是一个小小捕快都瞧不起的穷货。
让人心惊胆战的,不是罪恶,而是周围人对罪恶的漠不关心。
“谅,我觉得要不然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很可怕……”伊慵不安的说道。
甘谅皱眉道:“来帝阙是为了什么?这里若是想富是很快的!我们可以去找个黑帮什么的做个小小的打手,保管比原来挣得多。”
“好吧……”伊慵无不无聊的从地上捡起一张纸来,上面绘着一个很柔弱的女子,眼睛却像狼一般锐利。
“这是什么?难道还是几个月前镜世阁的事?”甘谅拿过来翻了一翻,看着上面的字,“我不识字。”
“老兄,那是审判会会长的候选人之一,叫陆瑟儿。刚来帝阙吧?这里的人可都很关心时事哦。她好像说过要把审判会总部就改到顿京——是西帝阙去,还举报了林家的下一任家主林陛云。啧啧,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好像林陛云都被驱赶出林家,连林都不让姓了,如今也不知去向。”
那个人很热情的回答道,若不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条血淋淋的人腿,甘谅和伊慵必要与他交谈一番。
见两人不作声,那人无不失望的嘘了一声,挥了挥他的人腿便继续哼着曲儿走了。
甘谅和伊慵这才克制住自己不去发抖,因为让他们最害怕的,不是一个面色阴沉的变态杀手拿着一条人腿。而就是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且看上去非常老实朴实的一个大叔模样,那么自然的拿着一条人腿乱晃,像拿着一个酒瓶一样自然。
让人心惊胆战的,不是一个或冷血或癫狂的杀手疯子所犯下的罪迹,而是身边一个的普通人有一颗杀戮的心。
“哦,你看上对我很不尊敬啊。”
一辆马车转进了小巷,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是十分狠辣的,让人听了忍不住哆嗦。两个人连忙躲起来。
“不,不,女士……我对……对你非常的尊重……”另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惶恐,停停顿顿的。待那两人伸头去看时,只见一个人被拖在马车后,头破血流的,眼睛里却并无多少对自己生命的担忧,反而看着马车时却满是害怕。
“那么,你怎么老是拖着钱不交呢?明显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嘛。”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马夫是个瘦弱的女孩,她打开帘子,俯下身子,任凭女人的脚踩在她的身上下了车。
“不不不……我马上就啊阿啊!”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抓着头发碾在了墙上。又有几个人围在女人身边,大概是女人的手下。
“小女孩。”
女人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句,那个刚刚被她踩着下车的马夫女孩毕恭毕敬的走上来,递上手帕。女人拿着手帕擦了擦手,看着那马夫,轻笑了一声道:“哦,好女孩。我可爱的陛云小姐,不管你之前多么辉煌,你现在也只能附着于我之下,当一个可怜的随从……哈,多么可笑的命运!”
陛云的头越发的低:“桫扶女士,我没有感到任何的不满,我为我现在的遭遇而感到开心。林家曾与符家共同背负着最昌荣家族的盛名,现在却日益落末。曾经与林家齐头并进的符家,现在在一个荒唐放荡的小女孩手里都蒸蒸日上,而林家已是昨日黄花。”
她抬起头,却省略了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我会让林家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终归,还是有舍不得的东西吧?”桫扶一边道,一边吩咐下属,“看好这个人,他的钱还没交呢,不能这么死了。最近那个练巫术的没什么特殊订单,他那一身的器官也没什么用处,还是不死了好。”
“当然有。”陛云此时却浮现一个古怪的笑容,但没有人看见,“我最舍不得的,还是那个有着白月光的夜晚,那个在我耳中永远留存的笑声……”
“奇怪的念想。”桫扶冷哼一声,她长得非常性感,小麦色的肌肤让她看上去非常干练果敢,厚实的嘴唇很诱人,也很有力量。她扫都没扫那人一眼,便离开了。
待众人都走后,陛云诡异的笑了一声,她摘下脸上苍白而充满疤痕的皮肤,露出如鲜花吐露一般娇艳的脸庞。她斜扫了一眼躲藏的甘谅和伊慵两人,道:“出来吧,伙计们。不出所料,我恐怕以后还要用到你们。”
话音刚落,一袭黑色的身影落到了陛云身边,拍住了她的肩膀,道:“今晚你估计就要用到他们了。”
甘谅和伊慵想了足足有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所谓“用着他们的地方”。便向着那黑色身影冲了过去,陛云却挥手制止了:“不必了,面对刑师,你们还想做什么呢?”
听见刑师二字,甘谅和伊慵都有些退缩不前,陛云冷笑一声,扶着刑师的肩膀,朝着刑师的双眸妩媚一笑道:“刑师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美丽到让人一瞬间便可屈服的眼睛?”
“不少人说过。”
“哦……看看我们的刑师大人,你真的要陪镜世阁的那群……呃,我不知如何称呼他们,怪物?一起做那些蠢事吗?”陛云愈发搂紧了刑师,她的眼睛是很媚人的猫眼。
刑师看着眼前莹莹的几乎有点发绿的眼睛,道:“你的眼睛也不赖,但我更喜欢蓝色的。”
“那么,您原来是因为天灵小姐……您喜欢她么?您是否也如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崇拜她做至高无上的女神呢?”
陛云的声音是很桀然的,比起刑师,她的声音更轻慢,多了一点颤音。
“我恐怕不能回答你这个小问题,天灵无所不知。让她知道可就不好看了。”刑师抚着陛云的脸,“她以为她改变我了,甚至我都以为我已经被她改变了。”
但我不能骗自己,我并没有被天灵彻底改变,她……还是习惯于躲在黑暗之中。
眼前,似乎又是那个有白色月光的夜晚,对面的女孩笑着,用那双莹莹的眼睛看着她:“若是笑只是嘴角上扬而已,那么,我用刀子把嘴划开不就好了?”
刑师不动声色的隐退到黑暗之中,无影无踪了。陛云看着刑师曾站过的地方,沉思着……她的浑身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直到最后无可遏制的尖声笑了出来。
夜晚总不是平静的。游子意怒骂一声,从自己的二楼住所一跃而下,下落的姿势很优美,白色在黑夜中总是非常耀眼。
“或许之后我回来还能再找找这群人给我家留下了什么……我偷了他们什么东西么?呃,好吧,好像确实是偷了……”游子意自言自语着,然后又仰视着自己的房间被炸成了渣。
“卧槽……他们真的什么也没给我留!”
游子意意识到现在自己的生命安全是否能保留都是难题,他飞快的在阴影中穿梭,心里却想念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虽然那个邻居葵粒有点神经兮兮,但是也是很靠谱的医生,每次受伤了他总会去找他。很少再这样留恋一个地方了,他的生活向来都是不受束缚的,随遇而安,劫富济贫,从来都过的潇洒恣意,从来没让自己难受过。没钱花了就去偷点不义之财,到处去旅行,去游荡,去流浪,像只栀子花,只留下引人遐想的味道,却难以见到那白色的痕迹。
他上过的女人不少,这似乎每一个浪子都难以避免的事。他现在想来,即使刑师不拆穿静程的真实面目,他和静程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再去想这些,他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他。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似乎是偷了一个名叫桫扶的女人统治着的黑帮,似乎还不少的样子。他又想了想桫扶那个女人,长得倒是够带劲的,那厚嘴唇很性感,可惜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哦,天哪,自己现在还想些这个干嘛?!
轻巧的翻过高墙,隐匿在黑暗之中,甩掉这群人其实很容易。游子意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高兴太久,他紧接着就发现那群人又跟了上来。不过他们在街上左右找了一番,尚没有发现栀子。
隐藏身份隐藏身份……最好是混进人群中,可是这都是些普通人,桫扶的人肯定会搜查的……他正焦头烂额之际,看见墙角处有一个黑衣人与其他人不同,想必可以借助他躲过去。
“请问你……刑师?”游子意小心翼翼的倒吸一口气,刑师不动声色的把他拦过来,道:“躲?”
游子意点点头,心里想着终于好了,遇见刑师?这可什么都解决了。
那群人果然把街上的人都搜查了一遍,幸亏刚刚没有躲进人群中,栀子正庆幸着,有一小撮人进来小巷,道:“那里甚么人!”
“刑师。”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就有惊人的震慑力,几个人忙退后几步低下头道:“恕罪恕罪了!”
外面有个头领似的人来问:“找到了吗?”
“刑师大人在这里。”
“哦?”头领走过来,低下腰道:“见过刑师大人了,在下柯乐兕。我们在找一个不劳而获的小贼,您身边的这是——?”
游子意仍然保持着从容,在外作为绝世神偷得罪过不少人,他已经有经验了。他甚至想要推开刑师独自去解决,可下一秒,刑师就吻了过来。
对方的唇是那么冰凉,而且非常干燥,有着类似于蜂蜜的香甜味道。游子意有一点醉意,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和一个男人接吻而如此陶醉。
“现在你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了吗?你觉得你们追查的那个小贼会和刑师接吻吗?”刑师漫不经心的回答道,那群人愣了一愣,然后看着刑师旁边那个明显比其他女子高一头的人影,暗暗感叹不愧是刑师,这么重口味。
等他们离去,游子意挣扎出刑师的怀抱,愤愤道:“所谓大智近妖的刑师,只会用吻人这种低劣的方法?那群人我自己费点事也能解决!”
“只是做个实验。”刑师道,“和其他人接吻,以此来证明我并没有爱上某个人。”
“什么意思?”
“你和我接吻是有心悸的感觉么?”刑师勾着游子意的下巴,游子意侧开头,他没想到自己调戏过这么多女人之后居然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当然,你的唇很甜呢。”游子意歪头,露出了一个邪邪的微笑,刑师面无表情的回应:“我也是——在就说明,我并没有爱上她,我和其他人纠缠也会有感觉。这样我也不必困扰了。”
游子意叹声道:“噢——那我可好奇那个人是谁了?是活泼可爱的少女,还是雍容华贵的夫人?是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还是声音宛若黄鹂鸟的小家碧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所以说你是真的喜欢我?刑师喜欢栀子?呃!别开玩笑了!”游子意做了个向后仰的姿势,刑师弯下腰抱住了他,道:“为什么不?”
说罢两人又重新吻在了一起。
游子意松开刑师,摸了摸自己的唇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总是欺负我!”
“我那里总是欺负你。”
“那,就第一次,两人第一次有交集。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就莫名其妙给我设了一个圈套,然后咱们俩就开始玩无聊的回合制智力比赛。拜托!你可是刑师,我不过是个小偷而已,你哪里来的精力!”游子意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偷了联盟里你绝对惹不起的一个人物的珍藏之品——还被你打碎了!我那是在保护你。”刑师冷淡道,游子意却很惊讶,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游子意惊讶的出声:“我的天,你还瞒了我些什么东西?”
“蠢货,我瞒你的地方多了去了。”
刑师说罢,便消失在黑暗中。游子意有点懊恼,但同时也感到一种奇异的不可思议。是多么大的巧合,让今晚这样巧合的遇见了刑师?他素日很容易能把那些人甩开,今天怎么就失误了呢?为什么窜进小巷时刑师恰好就在角落里默默站着呢?好似是自然而然,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似的,让他忍不住跌下去。
他感到发晕,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站不稳,而是那深渊太过具有诱惑力,不停的引诱着他,让他掉下来。游子意难以掩饰自己向下跳的欲望,他极力克制着这种渴望,感到一阵让人发疯的后怕。
他想,不该是这样的,这样的……偶然?这也太过巧合了,让人心里感到不太踏实。正常的环节该是两人在看似偶然却是必然的情况下相遇,彼此了解,然后才有资格去谈论爱这个字眼。可是现在,一种绝无仅有的巧合打碎了一切,怎么会那么巧?神出鬼没的刑师,怎么刚好就遇见他了呢?两人就这么偶然的吻了?
人类因为对这些巧合视而不见而剥夺了生命的美丽,游子意感到一种从心底生出的绝望:他可能爱上这个刚开始还是敌人,到现在只知道他的代号,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