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挣扎着起身,她望向窗外,阳光灿烂。
“我做了两份。”
一个围着围裙的年轻女人端着两碗玉米粥,声音温和的对景文说。她的面容淳朴踏实,屋子里弥漫着香气。床头上摆着洁白的栀子花,一只狗很懒散地趴在门口。
这种超现实的现象让景文有几分恍惚。她的头感觉要炸了一般,疼痛欲裂,年轻女子把玉米粥放在那张小的有点可怜的桌子上,道:“这就是醉宿的后果——喝一点玉米粥会好受一点。”
“如庭?”
景文看着那女子很熟悉,但是喝醉酒后的头疼让她无法分辨。她就远远的看着女人忙上忙下的,又端过来几个盘子。
“就是我。”如庭露出了一个很明亮的笑容,她依然保持着每天去景文家送餐的习惯,似乎已经成为吃饭喝水一般的生活日常。当然,昨晚也成功地捡到了一只喝得醉醺醺的景文小姐。
“什么?”
察觉到是如庭,景文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松了一口气,重新窝进了被子里。她扫视了一下屋子里,很小,但很温馨。家具很别致,又不标新立异,就是几样很简单的东西,却格外引人注目。
“什么什么?”
“就是你要去拿的,那是什么?”
如庭笑的挺厉害,她举了一下手里的盘子,道:“紫薯小馒头和胡萝卜煎蛋饼,可爱么?”
哦,对,只是一些淀粉的生成物,多么普通的食物。比起茉令做的那些,精致高档的糕点比起来简直不能入目。
但是,符景文,富可敌国的符家宝贝,就这样被一顿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餐弄得不知所措。
不过……这些小馒头和蛋饼,花花绿绿的确实很可爱。
“狗。”
如庭发觉自己有点没办法跟得上景文的思路。不过,谢天谢地她有个奇族人的聪明脑子,让她及时地想起了门口还趴着一只中华田园犬。
“那是来福,邻居的狗——不过经常来我这转转。”如庭轻松的笑了笑,符合她一贯木纳温柔的形象,顺便扯出一点关于狗的趣闻,“没有素材的时候我就画狗,先生看了我的画就晓得我又没认真。你不知道他把我叫去谈话时的表情就好像要让我强行嫁给他三岁的儿子似的。”
“这个比喻还不赖,以后你可以去遛狗了。”
“遛狗,呵。在符家遛狗,这真是我的荣幸。”
如庭低低的笑了一声。
“让你看笑话了,我还是第一次喝得这样醉呢。”景文揉了揉有点蓬乱的青丝,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撒落下一片阴影。
如庭怔怔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害的景文。单纯的像个天使,表情萌懵的,蓬乱着头发,穿着自己的廉价睡裙,迎着阳光轻声抱怨着。
没有毒辣的讽刺,没有蔑视的眼神,没有一切令人不舒服的傲慢,有的只是一个刚刚醒来的小女孩,说一声:“让你看笑话了——”
如庭感到自己的心疯狂地跳着,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融化成了一片蓬松的云——柔软舒适,只想要把眼前这个女孩从头到尾好好包裹起来……
“喝酒是不好的,尤其你还这样年轻——”
“你要相信,我之前真的没怎么喝过酒,喝酒会让身体迟钝——但是,那真是个迷人的男子,我昨晚确实有点没把持着,多喝了一点。他叫做游子意,好名字对么?”景文忽然露出一丝轻到了极点的微笑,轻轻拢着自己的头发,伸手摘下床头插着的一朵栀子别在鬓边,发间便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与此同时,如庭却只觉得如临冰窟。
她想起昨晚捡到景文的时候,醉酒后的景文,孤零零的站在街角。她的眼神迷离而魅惑,勾着如庭的脖子轻轻呵气——景文,也曾对其它男人这样暧昧……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候?”景文问道。
“鸡鸣三声。”
“这么早!?明明阳光明媚的。怎么也是中午吧?”
“哦,别告诉我你从来没这么早起床过!”
“当然!”
景文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她只能无比嫌弃的在屏风后换上了如庭的衣裳。
“忍耐一下吧,没有更衣间,但是有屏风。”
景文撇了撇嘴,心想:你是天灵,除非在外太空换衣服,否则在哪里你看不见?
“告诉我,你真的是个艺术家?就凭这件碎花裙子?还有这葱绿色!哪怕你再怎么没时尚感,出门左拐任何一家书馆里的报纸上,第二页固定的时装栏目都会告诉你,现在流行的是芥末绿。”
好吧,平常那个三句话离不开嘲讽的景文又回来了。
如庭看着盘子里的蛋饼,脸上忽然露出一副恶作剧般的微笑,把本在自己盘子里的蛋饼递给了景文。
景文已经梳洗好了,很自然的接过来咬了一口。然而,还没咽下去,景文就站了起来,脸色涨红。
良好的教养让她费力把食物咽下去,然后在口腔受到芥末火辣辣攻击的情况下,仍然保持优雅的姿态喝了一杯子茶。
“对,最流行的确实是芥末绿——你爱不爱芥末?反正我是爱惨了。”如庭笑着为她添了一杯子苹果汁,顺便把那加了芥末的蛋饼拿回了自己的盘子。
“你这味道差远了!一点都不如正宗的山葵酱!”景文依然不服输的顶嘴,然而当她看见如庭泰然的把那她咬了一口的芥末蛋饼吃下去后,再也绷不住了,“呃……庭?你疯了吗?那是我咬过的!”
“就因为是你咬过的,所以才更好吃。”如庭笑着挑了一下眉,不可否认,她就喜欢这样对景文。
景文现在很好奇是什么把如庭从一个动不动就红脸的乡村少女,变成了一个连挑眉都做的这样性感的女人,这么会撩。然而,她没有意识到,现在在她的眼里,如庭不论做什么都性感的发疯。
“所以你真的没这么早起过?”
“哈!好大的新闻呐是吧?说真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景文开始解决玉米粥。味道还不错,她想,回去要告诉茉令。
“哇哦。”
“哇哦?”景文重复了一遍,声调高了不少,“那你的意思呢?怎么样才算是不'哇哦'?”
如庭开始和自己的那几条衣服带子作战,她穿不惯这么繁琐的衣裳,她忙中偷闲的回应道:“当然,你们上流人士都这样,而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只能在鸡鸣第一声的时候起床。”
“你这是在讽刺吗?”景文眯起了眼。
“我可没那么说。”如庭被这层层叠叠的裙子搞的焦头烂额。
“哈!”景文叫一声,“把蓝色的带子穿到鹅黄色的结里,然后把淡粉色的裙子从玫色束带里抽出来……你这衣服的配色是认真的吗?”
就这样,把天灵都弄出一身薄汗的问题被解决了。
如庭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之前听茉令说,你的自理能力为零呢。”
景文有几分轻蔑的仰起头来:“只是不愿意做,又不是不会做。你要是穿多了这种衣服,你也会习惯的。”
说罢,她走上前去,用酒红色和枣红色换下了蓝色和鹅黄色,如庭瞬间变得高雅雍容了许多。景文端详了一会,哑然失笑道:“算了,算了——确实时髦了点,可是这不像你了!你就应该穿那些颜色的,对,品味很差,但是,你这样子——”她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如庭道,“我喜欢。”
如庭眨着她的蓝眼睛,感到多年前抛弃她的幸运女神终于重新眷顾她,手中的甘露浸透了每一个毛孔。她双手扶住景文,轻声道:“真好,景文,这真好。就好像我们是一家人一样。”
就这么平凡的生活,两个人,打打闹闹,互相斗斗嘴,吵吵架,仍然不失温馨。我早上为你做早餐,然后恶作剧的给你加一点芥末之类的东西,一边笑着看着你辣出眼泪的滑稽模样,一边为你递上一杯苹果汁。你不着余力的嘲讽着我,却为我打理麻烦的衣服,帮我搭配样式,然后轻声告诉我:“你这样子,我喜欢。”
屋子里充斥着栀子花的味道,狗的尾巴摇来摇去的,安静,和平。
“我们真的是一家人。”景文幽幽的声音引起了如庭的注意,“你说什么?景文?我们是一家人吗?”
“……呵,或许吧。”景文忽然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忧伤表情,“我想你要去工作了吧?”
“啊,对,楼下就是我的新画室,我要给你看许多东西呢……”
“然后呢?”令昭一边聆听着,一边发问。没办法,人家是水妖嘛,在她面前搞什么秘密身份完全是自寻死路。一来二去,景文和令昭反倒觉得彼此颇为通的来,成了朋友。
“然后?她就带我看了看画室,我又帮她洗了洗盘子——然后我就回家了。”景文和令昭讲,她昨天失踪一天都干了什么。
“喔喔,你昨天醉一场后,醒来发现在一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房间里!这可真劲爆……等等,你帮她洗了盘子?”
“怎么了?”
令昭笑了,她用手卷着头发道:“没想到啊,风花雪月的景文也有这样一天。”
“是么?”景文冷哼一声,“风花雪月?不过是我为了伪装身份披上的假面具而已,我并笄才没几年呢。话说,你和幻尊商量的怎么样?他加入了以后,镜世阁就算正式成立了。”
景文这几天确实忙得很,说好只当个军师而已,结果比天灵要忙得多。
“那是当然。”令昭微笑了一下。
说起幻尊:念,景文其实见过他的。
那是景文第一个感到惊讶的男子,拥有着连女子也难以比拟的外貌,实在是美。
美,很少用来形容男子,但是念,却只有一个美字可以完全概括他的外表。他和景文同样是毫无瑕疵的精致,美到虚幻,是那种让人供奉起来只敢默默欣赏却不敢亵玩的极致美丽。
景文最完美的地方是她宛若黑夜的眸子,充满了神秘和浩瀚,幽远让人深追。但念拥有的却是一种完美到极致的空虚相貌,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念空洞的眼神好像没有思想一般,每当那像完全没有波澜的湖面的眼睛,直视着你,你好像面对着一面镜子,你的思想完完全全暴露出来,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遮掩的在他面前显现。
这种奇妙的感觉,总是连景文也抑制不了,看着那镜子一样的眼睛,景文仿佛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自己,毫不掩饰的自己。若不是敬琛公主曾经变态的把她关进全是镜子的噩梦世界,景文完全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念,有着天生就有的特异能力。
也就是说,他不需要刻意施展奇术,他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在“被迫”使用着奇术:幻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其他的人在想什么,而且可以改变他们的想法。
但是,这天生的能力是无法停止的。念不能遏制那些思想灌进他的的脑袋,用他本人的话来说,他是没有思想的,他的脑袋都被其他各种人的思想灌满了。
仔细想来,确实很恐怖,景文难以想象,当念还是个单纯的孩子的时候,他是如何理解那些莫名其妙窜进脑子里的信息?那些大人,包括孩子,那些恶劣的想法,那些龌龊的思想,是怎样在一个孩子的头脑里安了家?他从小,就不得不忍受周围所有人的内心。那些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罪恶的想法,让这个孩子越来越内向和成熟。
当一个男人看见亮丽的女子,一边风度翩翩的打招呼,心中却浮现的猥琐画面。当一个女孩称赞同伴美丽的新衣服,心里却诅咒让这个爱炫耀的臭丫头明天就穿着这件破衣服去死。当一个政客对民众摆出忧国忧民的姿态,心里却想着昨天折磨致死的那个婢女……这个虚伪的世界,在念的面前,终于摘下了外面戴的漂亮面具,完完整整的展现。
况且,不说那些本身就虚伪的人,就说这些看似善良的百姓们。我们都有那样的经历,那么一个瞬间,我们想过抢劫,想过杀人,想过毁灭世界,想过称王然后疯狂的杀戮。起码,几乎每个学生都想炸掉自己老师的头,多少男人对那些漂亮女人有过龌龊念头没有实施?那些我们忽略的瞬间,让我们自己都忽略的,我们曾经多么的邪恶和阴毒,都被念看在眼里。尤其是那些表面和内心极端不符的人,外表冠冕堂皇,内里却变态让人作呕的人,念只想冷笑。
“我所厌恶的,远不是这个丑恶的世界本身,而是它所戴的漂亮面具。你若是有我这种能力,你就会发现那些坏人的内心是多么单纯的可爱,而那些所谓清官、社会精英、高雅人士……不提也罢。”
但,念对镜世阁确实很重要。因为念可以在几个人的思想之间连线搭桥,建立思想链接。阁内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太多了,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的骄傲,需要让他们彼此心意相通,才能好好配合合作。若是这群人再打起来,那可真是……
而念和令昭,这两个人的故事,那真有些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