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景文不耐烦地翻了下身子,把枕头盖在头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人也蜷缩在角落。
“砰砰砰……景文?你在吗?”
是左凌的声音。
景文这才浑浑噩噩的睁了睁眼皮,又有茉令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进来了。
景文虚着眼,迷迷瞪瞪的看着茉令用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帐顶,茉令一身茉绿白点梅枝古袍,素面朝天,四十不过的面孔还尚且年轻。帘子上长长的雪色长珠缨络逶迤横逸,景文又翻了个身,拽着那缨络百无聊赖的缠绕着。
“几时刻了?茉令……”景文打了个哈欠,看着外面天色还阴沉沉的,只是凌晨而已。
“您自从昨天下午回到大宅就昏睡过去了,所以即使现在天色尚早,可我觉得您也应该起来了。毕竟您今天还要去跟您的外祖母请安,而且一位陌生小姐送请帖来说要登门拜访。”
景文这才骤然想起,嗷呜,那个奇族人倒是精力勃勃,可是一整晚没睡她可撑不住了,昨天下午一回来就睡的天昏地暗。只是陌生姑娘……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是谁来。
“来拜访做什么?”
“给小姐免费画像。”
哦,这下子符景文有了印象。
符家大宅历史久远,古朴典雅的设计大方简约,每一笔每一画都经过仔细考量,设计的毫无瑕疵。官窑四喜如意纹妆花壁瓶错落有致的排列,逶迤拖地的朱色缕金梅竹菊纹样窗帘古典优雅,杏仁白滚边柿蒂纹织锦这样珍奇的料子只配在底下做地毯,地毯边缘还系着黄色花卉纹样绣金缎面宫绦。这样在外人看来的的奢侈浪费,在符家大宅随处可见。鸦青色暗纹刻丝蝴蝶纹素面杭绸在紫檀木嵌明珠的玫瑰椅上随意搭着,哥窑冰裂釉瓷器下边镶嵌着扭丝白银,墙壁边缘上塞着蓝宝石祥云纹饰,半月水波丝绦从帘杆上垂下……而且丝毫没有暴发户的气质,一切都是那么考究典雅,充分体现了帝阙这个历史比这个王朝还要深远的符家的权势。
符景文就是这其中的公主,然而也有人议论着不太像个十三四的少女居所,没有鲜花和绿树,庄穆古典的古宅着实不会讨小女孩的喜欢。不过素来有些任性的符景文却并没有把这里打扮的花里胡哨,符家大宅仍然保持着庄重和肃穆,当然,也多少有些阴森森的。
符景文的外祖母,就是靖琤公主,传闻她背后也有一笔财产,而且并非是她丈夫岚缇王世俗的家业,更是更加神秘的财富。
她倒并不像她丈夫那样疼爱景文,在靖琤公主深若潭水的眼睛里,似乎察觉到符景文并不是自己亲生女儿,敬琛公主的亲闺女,倒像是自己丈夫和其他女人生下的那个庶出女的孩子。她早就不和自己的丈夫一起,而是在帝阙边缘的一座造型精美的阁楼里居住,过得既舒服又气派。这个时代的女子,基本上嫡出的都有自己的财产,所以并非完全地听从丈夫。就像是符景文,除了当今圣上,谁娶了都要服服帖帖的听从她。
靖琤公主正在用早膳,片刻,她才缓缓出声道:“捆云还在外面候着吗?”
“是的,云小姐在外面等了一早上了。”旁边的一位姑姑赔着笑脸,靖琤公主还算是满意的点点头,透过芙蓉色的窗纱,看向外面。景文窈窕却笔直的身姿,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却也沉得住气,安安静静站了一早晨,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任性妄为。旁边的侍婢见了老公主这样的情态,也在旁边添油加醋:“云小姐真的是很好的女孩子呢,以前在学府里,那些闺秀小姐们都十足的崇敬爱慕她,说咱们的景文小姐啊,又善良谦和又大方得体。”
于是景文终于获得了进房间的权利,殷勤而谦和的侍奉她用早餐,靖琤公主还当受用,终于温和的说了句话:“看样子你母亲倒还真的是把你调教的像个样子,你如今继承了这样多财产,稍微放浪不羁一点也无所谓,只是正事上要谨慎,这些恐怕你母亲还没教过你,我这个外祖母也要提前和你说:我晓得你性情谦和温顺,但对那些次嫡的人,也无需太多温柔。至于你本家的次嫡平嫡,你也不好在他们面前拿捏嫡出的架子,毕竟都是长辈。至于那些嫡出的,地位太低的你也不许照着他们太过温婉,凡事都要有个度数,这些你以后或许也能懂的。你不能够妄自菲薄,你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你的一举一动比起皇帝来说还要引人注目。但你也不要太过自傲,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过错而毁灭,你也可能会穷困潦倒,这时候其他的人仍然好好的活着。这个世界没有理由因为你而崩塌,也不会因为你悲伤,这个世界都跟着你悲伤,所以说……”
景文静静的听着她讲话,着实有受益匪浅的感受,靖琤公主毕竟活了几十年了,又看惯了这世上的一些不通人情的冷暖。只是……她抬头望天,快要到中午了呢。
于是乎,靖琤公主的脸上刚刚浮现“你可以走了”的暗示后,景文就火速马不停蹄的赶到河畔别墅里。那是一幢很精致简约的楼阁,可以看见青云湖的绝妙风光。而且尽管远离世俗喧嚣,由于楼高,也可以看见帝阙边缘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
她还是记得那个眼睛和她很像的女孩的。
景文终于是体会到什么叫做“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了,景文梳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杏白底樱草底素面妆花锦缎长袍,宽大的衣摆上锈着湖绿色底花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青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然而呀,过尽千帆皆不是,皆不是!
正当景文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眼睛还不安分的向外乱飘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如果能够预知未来,或者可以干预过去,如庭,景文,以及翊宴,可能永远都不会将这一切重演。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奇妙,景文不会听见未来的自己的疾呼,心情阴沉的下楼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瞬间,翊宴觉得自己虽然身负青春神力,可是从未看见过春色融融出现在他眼前。而景文则觉得自己要被眼前的这个逆着阳光的人闪瞎了眼。
这是一个长相相当俊逸的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穿这一身原谅色衣服。说实话,在那之前,她觉得游子意已经算是天人之姿,潘玉之貌,只觉得鲜少会再有男子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很明显,赵衫离的出现再次证明这世界上也是有不少翩翩公子的,而且赵衫离比起游子意,更加的阳光开朗。
“仙子。”翊宴喃喃道,“当我昔日爱的似假非真,却到今日才见识到绝世佳人。”
“你是?”
景文等不到人,本就烦躁,说话也不客气,只是防不住翊宴是个自来熟,进了屋子大大方方的在椅子上坐下,道:“我的名字?无所谓啦,你可以叫我翊宴。”
“你和皇帝重名?”景文瞪着她黑夜一样的漂亮眼睛,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如此闲适的在椅子上坐着,感到莫名的不爽。这不管是对恣意妄为却宽容很少计较的符景文,还是对冷漠无情的刑师来说,都是一件稀罕事。
“啊?你还知道当今上的名讳啊?我只是恰好同音而已……不用给我倒茶了,谢谢!”景文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给你倒茶了?”
“哦?是吗?没关系我不会计较你的失礼的。”翊宴笑嘻嘻的,景文快要被这个人的无耻所打败了。“所以我说,这位有幸与圣上同名的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毫无理由的私闯民宅?”
“我迷路了。”翊宴看着景文,露出了一个轻佻的微笑,景文则面无表情的冷淡道:“哦?迷路?万能的理由!但是否要我友善地提醒你,再走几百米就到了帝阙闹市,那里不仅有专业的地图售卖,还有许多走南闯北熟识大道的人可以供你问路。”
“但帝阙很危险不是吗?我来的时候还听说天灵,就是那个神,又在拯救世界呢。咱们这个世界可是神都拯救不过来呢。”翊宴站起来,他的笑容有几分白痴和痞气,但无可否认的是那很帅,“你有没有见过皇帝?我可是见过他,咱们当今圣上啊,那可是一等一的英明。不管是什么秦皇武帝,又都比不上如今皇帝的英明神武……”
景文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然而就斜着眼看他滔滔不绝的赞扬皇帝,她要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皇帝的话,估计就要崩溃了。世界上哪有这么自恋的人啊!
景文挑一挑眉,俯下身子,对着翊宴勾唇道:“所以说我需要干点什么才能让你离开这里?又或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翊宴扫了一眼景文无法让人忽视的美貌,笑道:“我可不吃这一套呀——你还在等什么?”
“哈!想得美吧。你的眼睛倒是像蜂蜜一样甜,但不得不说那绿油油的颜色像个被腌过的癞蛤蟆。”景文直立起身子,她开始思考怎么在不暴露刑师身份的情况下把翊宴揍一顿扔出去。
“哒哒,你是浆糊,我是皮筋——你说什么话都会反弹会给你!”翊宴眯起一只眼,说了一句垃圾话。
景文索性不去理他,她真的后悔给这个话唠开门,翊宴又坐下了:“但是小姐长得真的是太出色了——所以真的不再考虑下一下么?我敢肯定连符景文也比不上小姐的绝世风华……”
“哦?那你可就失望了。”景文斜了一眼翊宴,“因为我就是符景文。”
“什么!?”翊宴差点咬掉舌头,景文则热切的期盼着,而看到翊宴并没有把他舌头咬下来失望的“嘘”了一声。“我想我应该早就听从母亲的话,把你娶进门的。”
“喂?我可不是你想娶就能娶得,就凭你身上的项链像个太阳似的发光?”景文咂咂嘴,翊宴瞪大了眼:“你能看见它发光?”
“啊,我确实看不见,因为你已经闪瞎了我的眼。”“但,但……”翊宴找不出应该形容自己的词语,景文有些莫名其妙,原来这这个人还会结巴?她觉得好笑,却看见翊宴胸前的戴的紫水晶光芒又一闪而过。那项链像是从王冠上拆下来的,水晶雕成了戒指模样。
这货还真是个会发光的小太阳啊,整天放光?景文有点好笑:“呐,你的项链刚刚又亮起来了,整个人就像个会发光的小太阳。”
“诶诶?”翊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胸前的紫水晶,他有点惊讶,意味深长的看了景文一眼,道:“什么?对不起,我该走了。”
“谢天谢地,求之不得。”景文讥讽道,翊宴久久地凝视她,很长时间才道:“对不起叨扰到你了,我可以送给你个礼物吗?”
景文非常惊讶,道:“啊,不用了,是个人都会留你的。”翊宴脸色一沉,道:“既然你不收下,那我恐怕还要多呆在府上一会了,”
“卧槽,你狠!好吧,送东西那是你的权利,麻烦你赶快走吧。”景文耸耸肩,下一秒,翊宴就把胸前浅紫色的指环轻轻的戴到景文纤瘦的手指上。
指尖相对时,景文觉得心脏倏的疼痛起来,然而不过一瞬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记得母亲说过,戒指同属于契约的一部分,而无名指,是联通心脏的。
只有婚姻中的女子,才会把无名指上戴上戒指,只是一种承诺,是一种证明,是一种禁锢,是一种占有和爱恋。翊宴看着她道:“你知道吗,皇后呀,其实并不是只是可以带凤冠,穿十三幅裙,她的无名指上,还带有皇帝赐予的戒指。戒指是圆的,代表永恒,它没起点,亦没终点。在皇室古老的记载里,在无名指上戴戒指,是一种无声的契约。”
他忽然笑了,傻傻的,“所以说,带了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
“呵,那可不一定。”景文抚摸着那淡紫色的戒指,起初以为是水晶,现在看来倒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上面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她稳住心神,道:“你没有在戒指上刻字吗?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的承诺是很珍贵的,一生也只能绽放一次而已,你还是不用心呢。”
“没有,我刻了,只是你看不见。”翊宴笑的忽然很温柔,“你,在接触戒指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心脏微痛呢?”
“没有。”景文很果断的隐瞒了,而翊宴听到之后,忽然间脸色煞白,他呢喃了几句不可能,就匆忙地跑出了屋子。景文没有去追他,摩挲着戒指,静静地沉思着……
翊宴摇着头,似乎是无法相信。他随意地打了个响指,指尖立即跃动起明亮的火焰。他摘下了没有了戒指的项链,那项链除了戒指看上去依旧不像是戴在脖子上的,倒像是原本装饰在王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