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和刑师脱了伪装，以原来的模样到那里时，一个年轻女孩在那里哭起来，她容颜清秀，虽然并非绝色，却也清丽绝伦，怎么看怎么舒服。身量娇小，一袭湖绿团花柿蒂纹浣花锦长裙在她身上还稍微显大，双平髻上拢着攒丝蜻蜓水晶花钗，并非名贵之物，只有一对绿玉垂心蜜蜡镯子还明晃晃的，耀眼的很。
“啊，您就是天灵先生吧？这位是……刑师大人？你是一位侦探么？小女子李默，不是本地人，是因为的我的舍庶堂辈姐姐在这里，因此过来帮忙。”李默声音清和，说话也很有条理，不像一些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就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即使她堂姐汤曛容颜比她更加出色，然而也夺不了她任何的风头。只是刑师有些奇怪，这女孩子看上去家世并不出色，举止却很优雅，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毛丫头该有的（她忘了自己的年纪可比李默还要小。）风轻云淡，姿容清美，梨花带雨饱受惊吓的样子真是令人身心荡漾。
虽说她堂姐死了，可是很明显，姐妹俩完全没有什么感情，才见面不过几天，她若真的哭哭啼啼，倒不正常。何况，汤曛是舍庶而已，李默很明显是受到了死尸惊吓，当然，应该也多少有些伤感堂姐逝去的。
但是此刻，李默看见连素闻横行地下世界，冷漠无情的刑师大人这样专注的盯着自己，心中不免有几分傲然与慌乱。她知道自己并非绝美，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不过是在荷塘清月下养就的轻柔雪净，以及到有权势的舅祖母家熏陶的优雅气质。李默不过一刚刚并笄的少女，面对这个凶神恶煞的刑师还有几分惊慌失措，殊不知，刑师只是瞥了她几眼，迅速排除掉了她的作案嫌疑而已，顺便感叹了一下她的外貌，觉得这样的女子哪怕是进宫也能够独得恩宠吧？
“她是被弓弦拉断了脖子，死前曾经拼命的用手抓想要自救，但很明显不行。”刑师看了一眼她血淋淋的手和脖子上的坑洼，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天灵，你当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人离开吧？”
天灵点点头：“是的，案发当时我确实没有听到或看到任何人逃离这个戏台……你知道，只要我想，任何人离开我都能知道。不过由于没有专注，所以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李默也来了兴致，毕竟年轻胆大，也不再畏惧，此时听见天灵的话，惊呆了：“呐……天灵先生可真是厉害……”“就是脑子蠢一点。”刑师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道，心里想道，这个案件实在太简单了，怎么高效又有营养的利用这个案件把这一章节水过去才是重点。
“诶，刑师，这可不是我的错。你明白的，当你拥有这么多能力时，你根本不需要多聪明，因为一切实在是太简单了。我匆匆翻一眼就可以记下整本书的内容，力量也算是能够填山移海，我若想听，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话都逃不过我的耳朵……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像你这么聪明。”天灵嘟囔着，刑师没理她，把那弓弦翻了翻，低声道：“这弓弦是24股的，弦距大约是6.25602寸，用蚕茧和牛皮牛筋混线编成，每条用丝线二十余根作骨，然后用线横缠紧约。涂弦的是黄蜡，但很明显没有好好保养过，大概只是很普通的弓弦。房间宽约0.9丈，长约1.112丈，汤曛躺在门和梳妆台之间，根据她的腿长步伐距离，以及死后躺的位置，她大概当时正站在梳妆镜前1.2尺的距离。她妆容完整，而且马上要到她的戏份了，是在检查自己的服装吗？凶手是从汤曛背后猛的勒住她的脖子，汤曛脸上的表情到没有太大变化，也没有太大动静，很快就死了。两人显然也没有纠缠，否则天灵就听见了，而且因为是对着镜子，明明看见有人进来也没有呼救，所以大概是熟人作案。这种姿势的话，倒不需要太大力气，所以说女子也可以办到。这上面好像有淡淡的鱼腥味，但不排除是为了栽赃嫁祸而特意染上的鱼腥……天灵，借你鼻子用用。”
李默在一边都听懵了，她和天灵成功的向刑师展示了什么叫两脸懵逼。天灵有些断断续续道：“额……你怎么……嗯，知道这个屋子的，额，长宽高的？这东西有用吗？”
“好像是没什么用，但是习惯了。但到你到了一个新地方不应该先观察一番吗？再说啦，就这么点地方，用眼睛估摸一下就得出来了，说不定以后会用得到呢。”景文理所当然道，想想也是，她这么个人，每到一个房间，估计别说长宽高了，什么时间建成的用了什么材料有没有暗室机关……全都能知道。她要是到一个地方还不知道这些东西，就全身不舒服，完全没有安全感可言。“估摸……估摸你能估摸到小数点后五位？”天灵一壁腹议，一壁也按照她说的去做，道：“是鲫鱼的味道，还有辣椒……嗯，这好像是道菜的味道，还有香菇和排骨……之前那这个东西的人应该刚吃过去腥不太好的鱼类菜肴？还有一点脂粉气，唔，好像是……好多种香混在一起。还是脂粉气淡一点，鱼腥气多一点，其他菜肴的味道也很淡，若不是我嗅力超群，也完全闻不到。但是很明显，吃得非常丰盛。”
刑师又问李默道：“你们饰演白乔吟的女戏是不是中午吃过大餐之类的？”
“啊，这个……”李默在旁边插嘴，“虽然听不懂为什么这样问，但是事实没有。”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又尖叫道：“啊，但是今天是专门送程熙梓服装的梁叔家里的喜日，兴许会上云德镇酒楼吃饭。云德镇酒楼的鱼确实处理的不太干净，但是我并没有闻到这上面有什么鱼的味道啊？而且饰演白乔吟的女戏程熙梓曾经和我堂姐争抢荆桐的位置。毕竟荆桐可是一位相当完美的女子，而白乔吟心底恶毒，演员们自然想要更加完美的角色。”
天灵也道：“是啦，刑师这样一说我才料到，用弓弦勒人容易在手上留下伤。但剧中的白乔吟因为手上有疾，所以戴着手套。而且根据这上面的气味，凶手肯定是带着白乔吟的手套，所以这样讲来确实是程熙梓可能性较大。”
李默很兴奋，她觉得似乎自己把这个案子破了，很是得意。她兴致颇高，一双柳叶细眉也弯弯如月儿了，然而刑师只是冰冷的否认：“不会的。你们想，如果程熙梓进来的话，汤曛就算再不喜她，也要回头彼此寒暄一番。可是如果这样，程熙梓就不会有机会从背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猛然勒死她。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汤曛面对着镜子，可以看见门口有什么人进来。若是不认识的汤曛肯定会询问，可是就算是熟人，也要回头寒暄搭话，这样面对面的，怎么可能从背后勒死她？”
“这样一说的确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刑师也在这里——我是赵衫离，是一名捕快，刚从密州调过来，过几天恐怕是还要走。刑师大人的推测真好，那么以您的意见？”一位长相俊美的男子从外面进来，他长得是个很正统的华夏人，而且非常英俊帅气，有一张娃娃脸，神情激动但是又带着满满的阳光。竟然就是刚刚抱着猫的娃娃脸男子。
是个和善的人呢……刑师看着他那副样子，这样想。很快她调整神色，道：“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想想，什么人进来，你不会去和她打个照面呢？”
“当然是比自己地位低的仆人咯！”李默还在苦苦思索时，赵衫离和天灵就异口同声的回答了，他们确实都是非常聪颖的人，没有陷入平常的误区，非常迅速的回应出了答案。刑师点头道：“所以说，这个案件很简单呢，只有仆人进来，而且只是拿个东西什么的，你看见了也不会搭理她，尤其是汤曛马上要上场了。那么，赵捕快，麻烦您去调查一下案发时下落不明的工作人员，或许就是程熙梓身边的助理，可以接触到这副手套的。应该是个纤弱女子，否则也戴不进这副手套。这样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尤其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盏茶并三罗预的时间，杀人者既然拿的是程熙梓的手套而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就应该有栽赃嫁祸的意识，赵捕快可要快一点……”
“嗯，你是怎么知道已经过去一盏茶并三罗预时间的？”好奇的天灵宝宝抖着她的狗耳朵问道，刑师回答：“数一下脉搏不就成了么？又不是很难的事，只需要一心二用……连一心二用也不必了，只是多拿出一点精力而已。难道你不是如此吗？那你的时间观念也太差了吧！”看刑师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天灵禁不住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李默看着赵衫离的背影，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接下来就是凶手自述悲惨经历的情节了吧？真是像是小说里的情节。”
天灵反驳道：“啊，其实感觉那些特别的悲情事件都是编造的，现实中还是因为一些比较俗的原因杀人的比较多吧？”
刑师忽然用她冰冷的语气开了一个玩笑：“不过要是我们几个死在这个案件里，倒像是小说里的情节了。”然而没有人get到这句话的笑点，反而都打了个寒战。
这里除了几个好事者过来探探头，再无其他人，毕竟只是个舍庶，也就只派了一个捕快。这情景还算是好的了，在帝阙里，这种情况……怎么说呢，每天死掉的庶出比丢了的钱袋还多的多。
汤曛实在是个很美的女子，不然也不回去饰演荆桐吧？然而她现在就躺在那里，了无声息，刑师感慨道：“生命就是太短暂了，所以说一定要好好的珍惜生命啊。你看汤曛现在，只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对众人的口舌是非也毫无办法，还要埋葬在寒冷的地下……活着多好啊，死了就再也不能吃芙蓉酥和章鱼饼了，死了就再也不能穿好看衣服了，死了就再也不能和朋友一起聊天欢笑了，死了就再也不能下河游泳，不能唱歌，不能喝酒，不能看书，不能看戏……”说到一半刑师忽然又浑身冰冷，如果人活着只是为了吃好吃的，和狐朋狗友一起扯淡，穿好看衣裳……那样的话倒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生命易逝，尽管天灵和刑师见惯了死亡，也仍然只能够沉默。尤其是天灵，她的生命太过冗长，她还会面临越来越多的死亡，的确是应该提早适应了。
事已至此，天灵和刑师便是肯定要走了。刑师站在李默面前，总觉得她和李默总还会再见面的，当然她此时永远也不会想到，在另一条时间线里，她们一个是锦妃，一个是懿妃，而且关系不和。
“两个人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呢，非要杀人不可！”
刑师冷笑一声道：“我早就说过，人类不值得拯救。连他们自己都对自己的性命不加在乎，对于同类的生命更是残害的越多越好，有时只是为了钱，为了面子，为了自己病态心理的满足。”
天灵皱起眉毛看着刑师，好像刑师才是那个外族人：“你也同是人族，总之我是绝不会这么说奇族的坏话。”
“正因为我是人族，所以才更加爱之深恨之切。正因为我也是人，我才更明白人类的根劣！因为我本人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东西！”
“以偏概全。”
“那么请问您所知道的‘全’是什么样子？得了吧，天灵，你没经历过别人的故事，就不要站在道德高地上谴责别人！你根本不懂我们，您是全知全能的神，哪里明白普通人的痛苦？我们人类不需要你的施舍！”刑师转过身去，苦笑着眯起眼睛看着地下，“谁不想当英雄？你以为我不想？我以前难道就没有一腔热血的去改变这个该死的世界？难不成我一开始就在这个混账联盟里当这个混账刑师？可是我们人类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我没办法改变他们，他们——我们人类，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做不到！这个世界就操蛋的像个深渊，你一不留神就坠入其中。帝阙是个多该死的地方？她夺走了我那么多，我，我却做不了任何事。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懦夫，可谁他妈的还没点逃避的权利了，谁规定每个人必须坚强来着？”
天灵倒退两步，不停的摇头道：“你已经迷失了方向。”
“谁说我迷失了方向？正确的路谁不知道。可问题是，那条路实在该死的太难走了！”
“抱歉。”天灵说完这两个字就退到一边，默然不语。刑师抬首望去，只见天灵孤独的站在水边，强烈的寂寞几乎要凝聚成实体。
这些本来不是他的责任，他完全可以推脱，凭借他的能力做人类世界的王。
可是他没有。
但他收获了什么？质疑，愤怒，猜忌和谩骂。刑师闭上眼想着刚刚对天灵所说的那些话，不禁感到自己该死的要命。
天灵明明只是想救人类，救这个和他毫不相干种族。
天灵才是伟大的那个，他是真正的勇士，可是自己给予他的只有……不屑一顾。
“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听到这句话，天灵惊讶的抬起头，旋即扬起一个灿烂过度的微笑。
处于一种不知道为何的心态，她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地是圆的。”
刑师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蔑的说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大地当然是圆的！你能通过观测星星发现出来。难不成你是绕着大地飞了一圈么？当然，这样更准确，但是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就能得出的结论，何必要绕着飞呢？”
于是天灵也笑了。
“没错，是我太蠢了。”
接着天灵和刑师便一起踏上白鸟离开了，只余下李默呆呆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个白昼无瑕，一个黑夜无边，这两个人，为什么站在一起居然是这么和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