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天灵站在白鸟上,巡视这个世界,这是她的世界,她保护着它不受伤害。
在熄灭了一场火灾,解救了一个困在大山里的男人,外加把一只一不小心被压在巨石底下爬不出来的山羊时候,她也有点累。
不过现在她也要回去了,夜已经深了,神明是在白天降临人间的,而不是夜晚。
天灵是神明。
当然,或许不是,可那又怎样?天灵准确来说,其实并不是人,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强悍。她的种族是受到神祝福的种族,神秘而强大,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却踪迹全无,以至于天灵出现前还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种族。
他们称这个种族为,奇族。
神的威严渐渐褪去,天灵打了个哈欠,尽管她并不是那么的需要睡眠,但还是会困。明天到暇光社去把符景文的画交了罢,当真和景文所说的一摸一样,对于符家宝贝符景文来说,群众们更感新鲜的是她的私生活,而不是关于她的商业问题。
不知怎么的,天灵的脑子里总是浮现景文绝美的面孔,那暧昧的微笑,让她脸红心跳。然而,更让她在意的是,景文微笑的面具背后,那一种自嘲讽刺,完全的自我否定的语气,她不该那个样子的。她是符家宝贝不是么,难道不应该是万千宠爱的吗?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还有那黑夜一样的眸子,总是流露出一种疯狂过后的疲惫,天灵不喜欢这样子的景文,她觉得,景文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不该活得这样悲伤。
唉,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天灵在三年前,一个乡村女孩过完她歇斯底里并不美妙的生辰后诞生。气极败坏的如庭飞到了审判会的总部,不再满足于隐藏在大山里,她没有遵循父母的话,如庭把花摘了,不再刻意隐藏,把她的与众不同完全展示出来。
审判会非常惊奇,在众多巫术师灵术师以及各种上古凶兽的威胁下,审判会已经摇摇欲坠。
天灵的到来,给了人希望。
活在这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更何况,现在的世界更加的让人难以忍耐。
刑师安静的站在一座白塔之上,这座白塔在城市的边缘,很高,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她一言不发,白塔荒无人烟,没有灯光,她就站在黑暗里,俯视着城市。
帝阙的灯光很亮,很繁华,与之相对比的,是那些灯光永远也照不到的地方。这个世界,是自己努力而不能够达到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你需要运气。
你需要生来就是一个嫡子,才有资格谈论人生,不然,你的一切,包括你工作后的所有所得,你的妻儿,你所自己赚来的所有,从来就不归自己所有。嗳,谁叫你是庶出?嗯?天生便是贱么!你以为你是个人?但是法律规定你只是嫡出的财产之一而已。
教育出一群不会反抗没有思想的奴隶,双目无神脑内空空。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和思想,不允许思考不允许拥有自己的思维,这些人通常四肢发达眼神麻木。在别的人眼里,这不是人,而是群类似于畜牲的什么东西,一个人家可以随意打骂杀戮的玩具而已。
当生命本身,就已经成为禁锢思想的牢笼,所谓自由,只是书上的名词时,人类又该怎样?
再不然呢?你难不成要逃出这个所谓的家么?如今黑帮横行,人心惶惶,唉,一个城市能够毁坏成这个样子也真是够了。
可是,刑师确实如此热爱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
这个城市仿佛与她一体,她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转角,每一盏路灯,每一条小巷。她亲吻过道阴影中的尸体,抚摸金迷纸醉大厦中的交易,看着夜幕为帝阙披上袈裟,隐藏着罪恶与黑暗。她贪慕着罪恶黑暗,又厌弃着犯罪和血腥厮杀,她外表绚丽而内心矛盾,正如这座繁华到极致又腐朽到极致的城市一般,她对帝阙有着难于言说的感情。
正所谓,绝望之人看到废墟,是会笑的。
刑师的眼睛忽然晦暗几分,退后几步隐了隐身影,冷漠的看着神降人间。
天灵站在白鸟上,白羽面具只遮住了一半,露出造型完美的下巴。一双眼睛是冰蓝的色泽,像晴空一样天蓝纯净,像溪水一样清澈见底,像海洋一样宽阔浩汤。那里面,有整个无垠的天空,宛若层层墨蓝绸带的海洋,蓝的让人无法拒绝。身后洁白的披风飘扬着,白色的裙袂仿佛莲花一样盛开,连衣裳上的纯白丝带都像是毛茸茸的狐尾巴扬扬得意。唯有鲜红若血的腰带,以及白羽面具中央的红色的标志是她身上除了白色,唯一的红色了。
刑师隐没在暗黑之中,黑晶眼罩和天灵的面具惊人的相似,略微凌乱的黑发在她的脸庞拂动,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身形,整张漂亮的脸蛋也完全隐没在斗篷下。暗黑色和暗红色的羽翼垂落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沉静和谐。眸子深邃,包含了整个星空,整个宇宙,黑暗却璀璨夺目。宛若深不见底的黑洞,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非常纯正的墨黑色,点点晕染开来,只是单单看那双眼睛,就能获得极高的享受,当然,这只是这双眼睛柔和的时候,若是像现在这样,不停的散发死亡射线,那么对面的那个人可就惨了。
但是很明显,天灵自动忽视了刑师正在死死瞪着她的事实,反而是很热情地上前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天灵,你困在这上面下不来了吗?我可以帮你。”
好吧,这个愚蠢的奇族少女把她当成困在白塔上的普通人了。
快速而准确的一爪击出,天灵也玩着嘴唇傻傻甜甜的笑着伸出手来,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空中击掌。
“击掌!完美!现在我们就算认识了吧?你不要怕我,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刑师上前两步,让她整个人都暴露在天灵的视线下:“很好,奇族人,审判会的吉祥物,我的名字是刑师。你现在还想要帮我下来吗?”她的声音一贯的低沉沙哑。
刑师都已经准备好了,她敢肯定天灵下一秒就要扑过来逮捕她,然而天灵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内。天灵好奇的围着刑师飞了几圈,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你真的是刑师!?我的天那你是真的!你是人吗?还是像我一样不是人?啊,好像有点奇怪……你真的存在?奇迹呀,你会飞吗?”
“我不会,难不成你就会飞吗?”刑师不愧是刑师,快速抓着了天灵话里的要点,反问道,“你不在审判会安安心心当你的吉祥物,跑来帝阙何事?”这个天灵蠢萌蠢萌的样子,怎么让她想起了如庭?
“我?我……我还不是靠这只鸟嘛!”天灵反应也够快,刑师冷笑道:“可别了吧,这是鸟一点灵气也没有,明明就是你自己会飞。”
天灵有点尴尬,她确实会飞,但她并不想在人类面前展现太多实力,这会让人不相信他。天灵俯视着刑师,岔开话题道:“你晓得吗?你在审判会的威胁等级可要比囚主他们高得多,遇见我你也不慌张吗?”
“慌张?只有别人看见我恐惧慌张的份,我怎么可能慌张?我又为什么要慌张呢?”刑师不耐烦道,看见天灵似乎是不解,解释道:“那么,亲爱的天灵先生,你有我的通缉令吗?我在通缉名单上排第几啊?”
天灵愣了,她回想了下,的确,刑师是个可怕的家伙,然而,还真没听说过她杀过什么人,最多也是把人弄得生不如死。许多事情都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可也没有见过她出过手,是个异常神秘狡猾的人呢。
“这么说来,你还是善良的嘛。误入歧途并不可怕,重要的是改邪归正,从你不杀人不动手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呀。审判会是个光明的地方,每一个罪犯只要认真悔过,都有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知道杀人偿命,那么如果犯人并没有把死刑视为惩罚,至死仍未反省,死刑又有何作用?更不如开导指引,用一生赎罪……”天灵瞪着她天蓝色的大眼睛,喋喋不休的开导道,哪里有一个神明的样子?若不听她的内容,到像一只大型宠物犬。
诶,怎么又想起如庭来了?是的,作为景文,她可以痴情独饮一瓢,也可以花心处处留情,但是刑师只能孤独一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拖累刑师前进的脚步,也没有人,会被她连累……刑师是个危险的身份,任何和她扯上关系的,都会受到连累,能让她提心吊胆的,有茉令一个就够了。
她稳了稳心神,道:“够了,奇族人,我不需要你的教导,你以为你是谁?你有那个资格吗?杀人?多次期望有人能杀了我,但却从未想过杀人。”
她顿了一顿,道:“现在,滚出帝阙!这不是你来散步玩耍的地方。”
“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刑师。”天灵在她旁边飘浮着,“你的童年过得怎么样?我认识的那些******罪犯,他们大多都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童年?
刑师居然真的按照她给的思路去想了,然而,想起童年二字,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在符家的那段噩梦时光。她的回忆里,只有美好。
紫藤萝花的芬芳,紫蓝和粉白,像瀑布一样倾泻。母亲倚窗小憩,玉钗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中划下,手上画着好看美人的团扇。不常见的父亲,带回了很多新鲜的玩意儿。还有聂政,专诸,月下的昙花儿,茉令的芙蓉酥,冬娘娘和夏娘娘的故事,自己以前最喜欢的,戏剧《勾心计》里的若生姑娘……景文竭尽心思想要找到什么悲惨故事,可她只想起了美好。
她,曾经有一段那么美好的时光。
就因为那时候太美了,才那么短暂,才更为虚幻,怎么也摸不到。就因为那段时光太幸福了,所以后来的生活才显得更加悲剧。
我没有珍惜那段时光,以至于现在,我连回忆,都是苦涩的。
“我……我小时候很幸福的……只是后来,我,我有点……”
“后来你怎么样了,你个人悲惨的过往不应该强加在别人身上,这不是可以原谅你的原因!”
天灵的情绪很激动,刑师垂下了头,她本应该给她一个高冷的表情转身离去的,自从她精神不正常以后都是那么干的,但她现在没有:“也没有什么,只是从前相信的很多东西,现在都不相信了而已。我也曾经以为这个世界美得不像话。”
她紧接着回忆起了一些难以忘怀的记忆,曾经无比饥饿的近乎绝望的时候,只能捉老鼠生吃。符景文以前有可以吃很多的机会,但她没有珍惜可以随便吃的时候,她悔恨,为什么之前我不吃?等到景文饿的时候,她也只能去吃死老鼠,从墙上扒苔藓,还有那种不知名的昆虫,她必须要吃,她要活下去……谨劝阅书的诸君,真是要好好珍惜那些可以随意吃喝玩乐的时刻,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这享乐的权利。因此,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昏昏沉沉才是最不值得的。
“你知不知道雾?那时候我的身边全是雾,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雾外面的世界。你说你是神,可你从来没有拯救过我——我想我不受到神的眷恋,或许是我吃死人的肉的缘故,当然也称不上是吃,否则就侮辱了吃这么一个美好的字眼,我只是单纯的往嘴里塞,机械的重复。”她扬起头来,挑眉看着天灵,“羡慕你的人多了去了——你从来没尝过冷的意思罢?冬天的时候我非常的寒冷,可是我却很开心,很为那样伤口就不会化脓,遭受暴打的时候会麻木,也不会那么火辣辣的疼。又一次我实在冻得受不了,我居然看到了死后的场景,还有我小时候……乱七八糟的幻觉之类,实在是搞笑的很。我在全是镜子的屋子里,四面八方的我都在看我,我蜷缩在一角,无尽的黑暗缠绕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现在却又觉得好笑。我那时就想,上苍啊,求求你让我疯了吧,让我精神崩溃了吧,这样我再也感受不到这痛苦了。瞧,我那时是够傻的了吧?可是我没有疯,我心里总还有那么一点不知所以的东西,可是,可是……你不明白。”刑师断断续续的说着,她的表情非常冷静,甚至是嘲弄的,那表情让天灵想起了景文。她就那样,好似事不关己似的,冷漠的,像流水账一样描述,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我,我知道,但是!即使是再悲痛的日子,也不能当作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人的理由。没有人可以为你悲哀的过去买单,他们不会因为你有个可怜的过去就原谅你,这不能成为原谅你的理由!”“不……不是这个。我曾经以为反抗是解脱,后来才明白沉默才是王道。”
刑师抬起了头,诡异的笑了:“我所知道的世界,和你所看到的不一样。光明之神,想要我陪你去看看,那些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吗?”